五

五

一条爆炸性的新闻，迅速传遍601大院，触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米格21技术摸底第二阶段的工作结束以后，所里要从一千多名设计人员中，选拔七名技术尖子，重点培养，成为各专业的领军人物。

对人们产生巨大诱惑的不仅是名，还有实惠。所里下发的文件，清清楚楚的规定了四条：一是要为这些尖子聘请航空院校的教授、全国知名研究所的专家来为他们上课。二是技术尖子一人一间办公室，“坐小桌子”；而普通的设计人员只能在大办公室办公，“坐大桌子”。三是被选入技术尖子的人，分房享受大尉军衔的待遇，单身的，一人一间宿舍；结了婚的，家属可以随军。现在到处都是人等房结婚，一旦进入这个行列，就是房等人了。最厉害的是第四条，技术尖子一律吃小灶。小灶可是上级专门为所里的领导设立的，他们的家属、小孩都不能沾光。小灶一天三餐都是筋道道的白面馒头、白花花的大米饭；每天中午还有猪肉炖粉条、榛蘑炖鸡。想要吃顿高粱米，非要赶到吃“忆苦饭”的时候才会有。一般人员吃的是大灶，一天三顿，不是高粱米，就是苞米茬子，一个星期只有星期六的晚上，才能吃上馒头、大米饭；整个漫长的冬天，就是四大名菜：豆腐、土豆、萝卜、大白菜。

孙枢聪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一下“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上尉要等上两三年，才能晋升大尉；找个技术尖子，结婚就可以把母亲接来。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她认真分析了所里有可能成为技术尖子的人选，主任当中说不准，年轻一点的，除了宋良骥还有谁？！无论是人品、还是水平，他都无话可说。真是天赐良机，宋良骥看上了张倩，可张倩偏偏看不上他。现在不下手，还待何时？！孙枢聪的性格决定她是一个仗义的人，她必须与张倩说清楚，自己不是挖她墙角的第三者。

刚上班，孙枢聪就把张倩拉倒走廊的尽头，侃个明白。

“张倩，所里选才子，我怎么觉着你一点也不关心。”孙枢聪早就盘算好了，与张倩的谈话从这里入手。

“我一个新兵蛋子，关我什么事！”张倩很有头脑。

“我们肯定无望，但关系到宋良骥。你想想，人家是头名状元，还能少得了他。”孙枢聪一下就点到了正题。

“他当不当成尖子，与我不搭界。”张倩虽然不愿意与宋良骥继续交往，但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日后人家成为专家，你就是专家夫人了。”孙枢聪一劝张倩。

“我不稀罕！”张倩断然拒绝。

“你听说没有，以后要分‘坐大桌子’的和‘坐小桌子’的。你那位要是坐了‘小桌子’，多风光。”孙枢聪二劝张倩。

“他再风光也是‘钻石王老五’。”看来，宋良骥的年龄，是张倩心里的死结。

“以后抢他的姑娘肯定不少，你要趁早与他建立关系。”孙枢聪三劝张倩。

“谁愿意抢谁抢！”张倩是铁了心的要与他断交。

“你这死妮子，可别后悔!”孙枢聪警告她。

“不会的，孙姐。”张倩坦然相告。

“对不起，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不要，我可要向他发起进攻啦！”一个人过于热心，背后总有目的。孙枢聪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不过，她还算仗义。

张倩的心里，顿时吃了一惊，她过去总认为孙枢聪追的是孟良柱，真没想到，她暗地里恋的竟是宋良骥。

还真让孙枢聪说着了，她心里瞬间就升腾起了一丝悔意。恋爱这东西，就是一种魔障，获得不易，舍弃更难。

因为失去的，总是美好的。

宋良骥单恋着张倩，常常回忆与她相见的每一个瞬间。回忆的次数越多，越发觉的这每一个瞬间都是那样美好。她的一颦一笑，都有一种灵气在闪动；她的每一句话语，都流淌着江南女子的温情。有时他蓦然间回到现实，虽然感到痛苦，但并不感到绝望，因为痛苦中往往孕育着希望。她可以选择是否爱我，对不起，我可别无选择。谢婶儿说得好，与其这样等待，不如主动去追。女孩儿家一般都比较矜持，男孩子不主动开口，人家怎么好意思对你说，宋良骥，我爱你！去找她也得有个理由。知识分子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爱情的花花肠子，也有榆木疙瘩，宋良骥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思考了大半天，也只想出了“借书”这个老掉了牙的招术。不过，他自己却认为这个办法高明，因为有借就有还，第二次相见，就不用搜肠刮肚的找理由了。去的时间他也想好了，中午吃完饭最好，路上相遇，纯属巧合，相当自然。如果能说会儿悄悄话，时间也相当富裕。

主意拿定，他来到食堂吃午饭。大概是他来晚了，食堂里吃饭的人满满当当，可打饭的窗口却没有几个人。窗口旁挂了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今天中午的食谱。主食不用看，天天中午都一样，高粱米和苞米茬子混合做成的“二米饭”。菜还不错，一个焖豆腐，一个炒白菜。他打好饭，找到一个空位，一边吃，眼睛一边瞟。只扫了一遍，就在西北角落里找到了张倩。看样子，她还没有吃惯高粱米，一口饭起码要夹两次菜，才能咽下。宋良骥与她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大口扒饭，大口吃菜，狼吞虎咽。凡是在野战部队呆过的人，都是这副吃相。坐在他旁边吃饭的人，看到他的吃饭的样子，也会增加几分食欲。别看刚才人多，十五分钟后，就已经稀稀落落的了。宋良骥吃完，用眼一扫，张倩好像有意与他作对，还坐在那里，细嚼慢咽。吃完饭坐在那里瓜等，知识分子们一眼就能瞧明白是什么原因。他怕被人家笑话，只好躲进厨房，假装帮助伙房收拾饭碗瓢勺。幸好他经常帮厨，人头混得熟。他收拾完毕，将一摞摞碗碟丢在水池里。不料司务长对他说，小赖手割破了，干脆你把碗洗了吧。宋良骥一听，神情一愣，帮忙还帮出了毛病，这要洗到猴年马月！人家发了话，不洗也不好，他挽起袖子，一个一个的洗起来。刚洗了七八个，就看见张倩吃完了，正要起身往外走。他把碗一丢，转身就去追，不料与炊事班长撞了个满怀。炊事班长手中端着锅，潲水溅了他一身。“你慌啥子！差点把锅都砸了。”宋良骥一边说“有事、有事”，一边抖掉身上的汤渣。“那边有工作服。”炊事班长笑着挪挪嘴。宋良骥跑过去，取下挂在墙上的工作服，把身上的潲水擦了擦，还没擦干净，就往门外跑。“这小子今天怎么啦？”炊事班长觉得奇怪，端着锅，看着宋良骥，愣了半天。

宋良骥紧赶慢赶，路上还是没有追到，原定的计划泡了汤，他只好硬着头皮，硬闯她的宿舍。

“咚咚咚。”他轻轻敲门。

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门就开了一道缝，门缝里露出张倩的脸。刚露面时，她脸上还带着微笑，见了宋良骥，笑容顿时无影无踪，一下冷若冰霜。她连忙关门，幸亏宋良骥早有准备，往门缝里卡了一条腿。

张倩转身用背抵着门，心里“噗通噗通”的乱跳。

“谁呀？”孙枢聪正坐在书桌前，看见张倩不让来人进门，心里就猜到几分，连忙问道。

“我，宋良骥。”宋良骥在门外喊道。

“你这个死妮子，怎么这样没有礼貌。快请进。”孙枢聪拉开张倩，打开门，看到宋良骥卡在门缝里的腿，连忙关切的问：“卡着没有？”

宋良骥走进来，笑着对孙枢聪说：“没事、没事。”

“没事乱窜什么？”张倩抓住了他的话把子，冷冷的训斥道。

“我来向你借书。”宋良骥有点尴尬。

“没有。”张倩走到她的书桌旁，用背对着他。

“真逗啊，人家都没有说什么书，你就说没有。”孙枢聪取笑张倩，但神情没有往常自然。

“只要他借书，一律没有。”张倩说话时，头都没有回。

“宋组长，你要借什么书？”孙枢聪搭上了话。

“我借《有限元理论》。”宋良骥早就想好了书名。

“你搞气动，看结构方面的书干什么？”孙枢聪找到了话题。

“气动和结构是一家。”这是宋良骥早就想好的台词，一语双关，但他用错了对象。

“怕不是吧，要当才子了，是为课题做准备的吧？”孙枢聪的语气，相当温柔，一改假小子的腔调。

张倩心里又气又脑，当着我的面就调情，背地里还不知要嗲成啥样。没办法，谁让自己说的那么绝；你不要，还不允许别人谈。她心里乱极了，一把抓起棉军帽和手套，几乎是小跑着，跑出了门。

“宋组长，我这里有。”孙枢聪笑盈盈的站起来，双手拿着书，两只大眼睛火辣辣的。

宋良骥立即感觉到了异样的情感，顿时慌了手脚，接过书，连连说道：“谢谢，谢谢。”

“孤男寡女的，我也不留你，回吧，好好看。”孙枢聪笑眯眯对他说道。

宋良骥好像得到了大赦，头一低，匆匆走出门，回到宿舍，把书朝桌上一放，长出了一口气。

“好家伙，还真有两下子，你这回总算搞到手了。”谢平拿起书，翻开封面，目录里夹了一张纸，他边看边说。

“唉唉，快给我！”宋良骥伸手去抢。

“你说说你是怎样搞到手的，我就给你。”谢平将信纸举的高高的。

“我们断了。”宋良骥追着去抢，谢平不断在屋子里转圈子。

“蒙谁呢？我念啦！”谢平一边用眼向上瞟着，一边念出了口：

“我倚寒窗十六载，

喜看事业露曙光。

欢欣之余警示己，

你莫停步孤自赏。”

“一首警己诗，有什么好看的，拿来！”宋良骥不以为然，停下脚步，站在那里。

“你把我当小孩儿啊，这是一首藏头诗，你把每行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念念。”谢平贼聪明，他把信纸交给宋良骥，对他说：“人家都表露了心迹，好好待人家。”

“乱点鸳鸯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