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上海黄浦区五里桥小学。

新学年刚开始了一个多月，上海的秋意就已经越来越浓了。海风一吹，树叶纷纷飘落。

放学的铃声响起，陈佳珍老师夹着一叠教案，从五年级一班走出来，来到教研室。

教研室里一位年轻女教师，站在教研室主任身边，向主任摊牌：“这个孩子我实在没法教了，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这正是锻炼你的一个机会。”教研室主任是一个五十几岁的男教师，教学经验丰富，遇事不着急。

又走进来几位教师，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我什么办法都想焦了。”年轻女教师感到无可奈何。

“你要根据孩子的特点，对症下药。”教研室主任开导她。

“啥特点？打架斗殴，没有一天不给你整出点事来。谈话、写检查，整了几十道，啥用都没有？”

陈佳珍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将教案放进抽屉，不管自己的事，拿起一个布包，就往外走。

“陈老师，你等等，有你一封信。”那位年轻女教师从她的办公桌上，拿起信交给陈佳珍。

“陈老师，把五。二班的这个孩子给你怎么样？”主任试探着问她。

“不行，不行，你今天交一个，明天交一个，刺儿头都整到我们班上了。”她拿起信看了看，见是女儿来的，便着了急。这几个月来，她一直催促女儿找对象，可一直没有女儿的回音。来信还挺厚，八成有了眉目。教研室人多嘴杂，看信不方便，她急于回家。

“你不是模范教师吗？！能者多劳。”主任坚持。

“现在你们把我当模范啦，调工资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我？”陈佳珍快人快语。

几位正要走的教师停下来，对陈佳珍说：“陈老师，你这就不公平了，我们大家一致推荐的是你，上头不同意，这不能怪我们。”

“算了，早调晚调都得调。”陈佳珍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那你同意啦？”教研室主任问她。

“我同意什么？”陈佳珍反问主任。

“大姐，你看在我们后辈的份儿上，就帮帮忙吧。”年轻女教师求她。

“刚把那几个调来的刺儿头收拾好，又来了，你想累死我啊！”陈佳珍还是不干。

“我帮你批改作业。”年轻女教师想用条件交换。

“那可不成，我要知道孩子们错在哪里，好有针对性的进行课堂提问。”陈佳珍不愧是模范教师，教学有一套。

“大姐，你就帮帮我吧!”年轻女教师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苦苦相求。

陈家珍这个人的脾气，你越压她，她越不干；但就怕别人求她。也是她想尽快脱身，好回家看信，于是她说：“看在你这小姑娘的份上，来就来吧。”

“谢谢阿姨！”年轻女教师由衷的表示感谢。

陈佳珍推着自行车出了校门，就翻身骑车往家赶。看上去，她只有四十七八岁，一头短发，大脸盘，大眼睛，身穿藏青色小翻领夹衣，黑色长裤，骑车就如同她的性格一样，风风火火。

她家住在鲁班路上海缝纫机厂的职工宿舍，一套三。分到这样的房子，在上海，那可是难得，多少人等房结婚，一床难求。

她刚跨进家门，就兴奋地嚷起来：“张岗，囡囡来信了。”

陈佳珍直呼丈夫其名。这倒不是她的性格所致，而是称谓也有时代的烙印。旧上海，官僚资本家有文化的叫“达令”，没文化的叫“太太”；解放后，叫同志；到了六十年代，干脆就直呼其名了。

她丈夫叫张岗，祖籍江苏南通，上海财经学校毕业后，在外滩通商银行当柜员，经人说媒，找了正在师范学校读书的陈佳珍为妻，生下一女一男，长女叫张倩，次儿叫张峰。这两口子并没有像很多家庭那样，重男轻女，而是把张倩视为掌上明珠。解放后，张岗在上海缝纫机一厂当总账会计，现在已经年近五十。由于长期从事财务工作，长得有些老相，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他从厨房走过来，斯斯文文的问道：“她都说了些什么？”

“我还没有来得及看。”陈佳珍放下布兜，从布兜里一下掏出信，撕开信口，着急的看起来。才看了一半，就对她丈夫说：“囡囡（女儿）找对象了。”

“找的什么人？”张岗站在一旁，问她。

“这个人叫宋良骥，云南人氏。”陈佳珍边看边回答。

“哪个单位的？”张刚话虽然说的慢，但头脑却十分清楚，总能抓住要害。

“他们一个单位。”丈夫的话刚落音，她就立马回答。

“他是哪个大学毕业的？”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从房间里跑出来，问他妈。

“你不好好做作业，瞎跑啥？”陈佳珍训斥儿子张峰后，对张岗说：“还不错，哈军工毕业，现在已经是上尉了。”

“不得了，比我姐姐还牛。”张峰对这个未来的姐夫挺佩服。

陈佳珍看了下文，脸色突变，她一下把火全发在张峰的身上：“你在这里瞎掺和什么？快去做作业。”

“你跟孩子发什么火？”张岗说了一句，就准备回厨房。

“回来！”陈佳珍的火气还不小，她大声喊住张岗，将信朝他手里一塞，吼起来：“你看看，你看看，你这宝贝女儿，找的是啥人？！”

陈佳珍刚才的态度与现在，是冰火两重天。

她说完，拉来一把椅子，重重的朝椅子上一坐，呼呼生大气。

张刚接过信，仔细地看起来，看完才对她说：“挺好的呀！”

“好什么？好什么？”陈佳珍一把夺过信，用手背在信纸上“啪”的一弹，咆哮起来：“这个孩子，脑子傻掉了，是找对象，还是找大叔？！”

“你也别发火，男的大点也没有啥！”张岗劝她。

“你脑子也进水啦，世上难找你们这对父女！不行，这门亲事绝对不行！”陈佳珍主意立决。

“那我来写封信劝劝她。”张岗安慰陈佳珍。

哪知道，陈佳珍听了之后，火气更大：“你，黏黏糊糊的，能起啥作用？我来写！”

“行，你写，你写。”张刚走进了厨房。

由于U2飞机频繁袭扰，上级迅速作出了两项决策，一是由第三机械工业部组织会战，112厂牵头，加快萨姆2地空导弹的研制；二是要求国防部第六航空研究院，组织所属601所，迅速研制一款新型歼击机。当时，空军的方案论证能力远不及今天的科学，只是简单的表示，需要一架比歼7飞得更远、滞空时间更长的新型战斗机。所领导接到任务后，迅速要求孟良柱物色几个人，成立一个小组，进行新歼的概念设计。

孟良柱独自一人，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没有人干扰，用不着装腔作势，他开心的笑了。领导的决定，令他兴奋，他终于摆脱了宋良骥的阴影，独当一面。令他更为高兴的是，领导让他物色人选，这回终于有了接近张倩的机会。其他人用不着思量，气动组的周小舟、小廖，总体室的余长春，只要他一提，领导肯定会同意，就是结构室的张倩，即使他提出来领导也未必会批准。

加上暗恋，他追她已经好几年了。自从师娘挑明之后，他几次主动接触，而这个人总是不温不火。越是很难得到的东西，就越显得珍贵。他只能望着她的身影，暗自长叹。他不知道要为自己的这一份暗恋，再荒废几多青春。这一次，说啥也不能放过这次机会，一定要把她招进这个小组来，耳鬓厮磨，天长日久，我就不信迸发不出爱情的火花来。再说，进这个组，对抬高她的身价，那自然是一个大台阶，领衔担纲是早晚的事。

孟良柱主意已定，随即写了一封报告，详细阐述了要这几个人的理由。果不其然，领导层爆发了争论，总师黄志千认为，论结构设计张倩比不上孙枢聪，论计算也比不上谢平、尹僚冠，还是换个人吧。熊志丹则认为，张倩可能综合素质比较高，我们既然挑选了孟良柱领衔设计，就应该用人不疑，尊重他的意见。争论来争论去，最后还是林鸿志所长拍板起用张倩。不过他还留了一个活口，先试试，不行再换。

张倩独自一人在宿舍里，反复看着家里的来信，想起宋良骥对自己情深意切，不觉伤心落泪。撞车误会，冰上救险，冒着违纪风险的纸条，一幕幕浮上心头。可母亲来信居然不同意她俩的结合，措辞之严厉，实属罕见。父母大如天，我们有谁能从别人处所受的恩惠，比子女从父母处所受的恩惠更多呢？谁拒绝父母对自己的训导，谁就首先失去了做人的资格。她为难了，两个处于不可调和的极端，心如刀绞。泪水一滴一滴的洒落在信纸上，融化了墨水，形成了累累斑痕。

一连几天，她都无精打采。这一天，她刚上班，组长进门就喊：“张倩，熊总找你。”

张倩愣住了，她与熊总相差不一丁点儿，他为何事找我？想到这里，便惊奇地问道：“什么事？”

组长回答说：“不知道。”

孙枢聪坐在那里，一下警惕起来，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对张倩说：“愣着干哈呀，快去。”

张倩带着一脸疑惑，起身出门。她怀着忐忑的心，来到所部大楼，在熊志丹的办公室门外，喊了一声“报告”，听到熊志丹“进来”的指示后，走进办公室，向熊志丹行军礼。

熊总居然站起来，笑着对她说：“请坐。”

张倩的心里“扑通扑通”的狂跳，屁股只挨着沙发的边沿，小心翼翼的坐下来。

“张倩同志，组织上决定，你参加新歼研制小组。”熊志丹照例开门见山。

天哪！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竟然让我参加！张倩全身的血液一个劲儿的往上涌，喉咙发干，惊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你要不辜负组织对你的希望，全力以赴，将生平所学，全部贡献给新歼。”

“是！”张倩激动了，她站起来，庄严地向熊志丹敬军礼。“谢谢领导！”

“不用谢我，你应该谢孟良柱，是他推荐你的。”熊志丹还是那样，从不把施人恩惠揽在自己的头上。

熊志丹说话轻描淡写，可张倩听来，却象五雷击顶。孟良柱竟能让我参与，可见他对我的痴情，竟是如此之深。

张倩懵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出熊总办公室的。

孟良柱在他的办公室里召开了第一次小组会，与会人员就是他拟定的那几个人。他首先传达了上级研制新歼的决定，阐明了研制新歼的意义，对小组成员作了明确的分工，并提出了要求。

张倩打接到通知起，心中的兴奋就难于溢表。自己能够跻身新歼研制小组，既有自己的努力，也有孟良柱的提携，这个人还是很重情义的。过去孟良柱找她，她总是将他与宋良骥对比；宋良骥在危难关头，能够无私无畏，将自己的安危摆在首位，而孟良柱则首先考虑的是自己。因此她认为这样的男人不可靠。自从她接到家里的来信，父母之命让她不知怎样取舍。现在，在她的生命里竟同时出现两个男人。你看他，说话时不愠不火，不骄不躁，侃侃而谈，这让她敬佩。

成熟的男人，不会让自己的脾气大于自己的本事。可以说，孟良柱遇到的任何事情，不管是惊是喜，都能做到平和面对，这种处变不惊的态度，让她有些向往，自己还要修炼多少年，才能像他一样成熟？

在小组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孟良柱充满激情地说：“是祖国和人民培养了我们，我们应该把生平所学，贡献给祖国和人民。现在就是看大家行动的时候。”

孟良柱的话，深深激励了张倩。她发奋了，白天，除了饭堂、厕所，就是在他们五人专属的办公室。讨论毕竟很少，她将大块的时间用来学习；白天时间不够用，就把资料带回宿舍；熄灯前看不完，熄灯后就打手电，躲到被窝里，常常熬到深夜。

张倩进了五人小组，立即在所里引起了波澜。多数人是羡慕，但也有一些人是嫉妒。反应最敏感的是孙枢聪，她在嫉妒之外，还有一份担心。她担心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白菜，怕被猪拱了。

遇到这样的事情，凭孙枢聪的脾气，非要问个明白。那天晚饭后，她在路上截住了孟良柱：“有空吗？我要问你件事。”

“我要加班，说吧，咱们边走边说。”孟良柱没有拒绝。

“你为什么把张倩招进五人小组？”孙枢聪非常直白。

“搞概念设计，非要有搞结构的人参加。”孟良柱的理由，无可辩驳。

“结构室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她？”孙枢聪有气。

“你偏重于设计，张倩偏重于计算，因此选了她。”孟良柱没有推脱说是领导定的，直接了当。

“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孙枢聪冷笑着说。

“你不要瞎想，就是我看上人家，人家能看上我吗？”孟良柱说话总是这样，有话不说透，绕个弯子让你猜。

“不一定哦。”孙枢聪心里还是没有底。

“你想想，我师娘把她正式介绍给我，多长时间啦，人家睬我吗？我是黑土地上的一个土旮旯农民，也只有你能看上我。”孟良柱真会说话，不由得孙枢聪不信。

孙枢聪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心理一下释然了。她还傻乎乎的叮嘱孟良柱：“搞新歼，一直是你的梦想，好好干吧！”

“对不起，这下可没有时间陪你了。”孟良柱先打预防针。

“没关系。”孙枢聪感到他还真理解人。

孟良柱能骗到孙枢聪，可骗不住谢平。前两天，为五人小组腾办公室，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今天五人小组开会，他特地从他们的办公室门口走了走，就是那么一瞥，就把五个人看了个遍。其他人，他不在意，管他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可张倩竟然位于其中，着实让他吃了一惊。孟良柱的用意，昭然若揭。

回到他们自己的办公室，他就急匆匆的来到宋良骥的身旁。宋良骥正在埋头画图，意识到谢平来了，头也没有抬，便问他：“啥事，说。”

你看这个人傻不傻，如果谢平是公事，只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直接了当说出来；跑到他身边，肯定是隐秘的事。他竟然让谢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真是严重缺乏敏感性。谢平在他的耳朵边，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出来一下。”

谢平立即带头往外走，临出门，向尹僚冠摆了一下头。宋良骥这个人倔啊，就是你磨破嘴皮也说不动他。他要拉上兄弟，一起说服宋良骥。

尹僚冠就比宋良骥精明得多，谢平一摆头，他就立即会意，紧跟着走出来。

宋良骥放着单独的办公室不要，兄弟们说点事情都不方便，谢平只好把他们引进了厕所。

宋良骥、尹僚冠刚进厕所，谢平就气呼呼的对宋良骥说：“你知道吗？张倩进了五人小组。”

“好啊，这是好事啊！”宋良骥还真的为张倩感到高兴。

“好个屁，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谢平气到极处说起了粗话。

尹僚冠一看不对劲，这样的话，如果让别人听到，那还不惹出点是非来。他连忙去拉厕所的门，如果有人，厕所的门会插上，没有人自然一拉就开。他把三个厕所门逐一拉开，幸好，里面没有人。

“我怎么说的不对啦？”宋良骥还强词夺理。

“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谢平一语道破。

“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背到背上，还要给别人眨眼睛呢！”宋良骥不以为然。

“我这老哥怎么是榆木脑袋？！爱情这东西，是日久生情，你要小心他横刀夺爱。”尹僚冠还真帮上了腔。

“孟良柱这小子真坏！”谢平替宋良骥鸣不平。

宋良骥终于感到事态有点严重，问道：“这怎么小心法？”

“三十多岁的人了，这还用教？！”谢平瞪起了眼。

“我们都是过来人，你点拨点拨。”尹僚冠提醒谢平。

“让他打一辈子光棍！”谢平气到了极处。

正巧，王百寿主任进来上厕所，看到他们三人，随口问道：“干什么呢？说什么悄悄话？”

谢平生气，不答话，先走了。

尹僚冠生怕老宋说漏了嘴，连忙给主任回话：“我们在讨论课题，谢副组长官升脾气涨，不同意我们的看法。”

“噢——有点不同意见，是很正常的嘛！”王百寿不知所以，开导他们。

“主任，这我们可要给你提意见啦。”尹僚冠笑着说道。

“有意见就提。”王百寿站在小便池边，边说边解裤子。

“你总是向着他。”尹僚冠嘻嘻哈哈的拉着宋良骥走了。

孟良柱是精明的，他没有在他自己的办公室上班，而是和他们坐到了一起。外人一看，他是和大家打成一片，一起讨论，集中大家的智慧。其实，他还有另外一层心思，这样一来，就可以与张倩在一起，增进感情。

他时不时扫大家一眼，顺带看看张倩。看大家，是掩人耳目，看张倩才是目的。他看她，总也感到看不够。因为张倩给他的感觉，不是浓墨重彩的油画，而是中国风的大写意，清雅，富有意境，让你产生很多遐想。

只有讨论的时候，孟良柱才全神贯注，他要抖落出点真才实学，让张倩瞧瞧，不要小看了他。

张倩也能从孟良柱的发言中，感悟到他那深邃的思想，广博的知识，特别是他对米格21的了解，令她佩服。

更令她感动的，他总是能从细微之处，洞察她的情绪和身体状况。有的时候，他就像自己的长辈那样，对她温柔，无微不至。有的时候，他又像老师那样，耐心讲解，循序善诱。

两个月过去了，孟良柱的形象，在她的心目中逐渐高大起来。她常常欣喜的问自己，我遇到的男人，为什么都这样优秀？！

日子过得很平静，气动布局没有拿出来，张倩和总体室的余长春没有多少事，主要是学习，工作压力不大。张倩和宋良骥偶尔也会会面，由于孟良柱的原因，张倩虽然没有过去那样的激情，但也多了一份理智。宋良骥并没有因此感到有什么不妥，过日子嘛，哪来的那么多激情，平平淡淡才是真。有时候他也想起谢平的忠告，但事实告诉他，那样的顾虑是多余的。他和孟良柱是一个组出来的，多多少少也还有一点工作感情，不至于那么血腥。他就像温水中的青蛙，浑身暖洋洋的，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灶膛里的火苗，在静静的燃烧。

拿出新歼气动布局的任务，主要压在孟良柱的身上；周小舟、小廖只是敲敲边鼓。他每天也就是睡那么两三个小时，三个月来，居然顶了下来。黑土地上生长起来的年轻人，就是皮实，经得住摔打。

设计一款优秀的气动布局，各个设计师的设计方法不尽相同，有的是在积累前人成功经验的基础上，根据新时期新的要求，扬长避短，反复修改；有的是灵光一闪，产生灵犀，甚至蹲在厕所，身上没有纸张，记在香烟盒上。不管哪种方法，最终都能修成正果。孟良柱正是前者。

冬去春来，艳阳高照，冰雪消融。院子里的树木，虽然还没有绽放出嫩叶，但已经含苞待放。人们已经脱去厚重的棉衣，换上了单军装，显得格外精神。

拿出气动布局的那天，孟良柱特地刮了胡子，穿得整整齐齐，夹着一叠图纸，春风满面的来到办公室。周小舟、小廖帮他挂好图纸，他站在图纸旁，手里拿着教鞭，对在座的四人说道：“臭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今天我跟大家抖落抖落，请大家多提意见。”

这么快就拿出来啦！张倩看着挂图，既欣喜，又佩服。

“这个气动布局，是在米格21的基础上修改而来。”孟良柱如实相告，娓娓道来。

多么难得！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作为专家级的男人，还是这样谦虚，胸怀若谷。张倩被他的美德深深感动。

“我仍然沿用单发（一台发动机），机头进气，三角翼布局，突出高空高速性能。为了增加航程，克服亚音速机动性能不好、着落速度大的缺点，我增加了机翼面积。”

原来飞机的气动布局就是这样设计出来的！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倩虽然也是飞机设计师，但她搞的是结构，隔行如隔山；听了孟良柱的气动设计方法，心理一下透亮起来。她向孟良柱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孟良柱接着阐述了机身面积率与超音速的关系，三角翼的升阻比与发动机推力的关系，翼载与巡航航程的关系。他胸中广博的知识，使她对孟良柱的佩服又进了一层。

一个年轻的姑娘，在遭受了第一次恋爱失败，又遇到生命中第二个男人时，往往会将他与第一个男人相比，张倩也是如此。张倩感到，孟良柱知识虽然渊博，但他谦虚谨慎，不张扬，一步一个脚印的按照领导的要求走；宋良骥却却相反，他虽然也不张扬，但总是别出心裁，按照自己的路子走，油盐不进，一条道儿走到黑。一个人的成功与否，是有他的性格决定的。

张倩的思想，在悄悄的发生变化。

他对宋良骥的爱恋，是来自于强烈的心动，这种像触电一样的美感，时间一久，就有点慢慢变淡。而孟良柱，就像一坛老酒，时间越久，就越香甜。她开始心仪孟良柱了，在心里暗自感叹，这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成熟、稳重，很有涵养，而且不会摆架子，让人觉得他十分亲和。就是有点阴，谁也不知道他的肚子里在想什么。哎，算了，世上哪有完美之人！就这样，已经足够优秀的了。

从张倩看孟良柱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她是真的喜欢他，那种眼神是无法假装的。只是有的时候，他阴沉下来，让她觉得害怕。她能猜到，他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她害怕自己周旋不过他。慢慢来，不能再象与宋良骥相处的时候那样，冰上救险一感动，就以身相许。

年轻人都有一颗躁动的心，张倩就是极力抑制，也抑制不了。她思绪连绵，以至于孟良柱后来请大家发言，提出修改意见，她都没有听进去，直到孟良柱离开图架，走到大办公桌前，说了一声，“请大家注意”，才将精力集中到他的讲话上。

孟良柱打开笔记本，看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望着大家，说道：“下面我们分分工，小舟、小廖，你们两个进行性能计算；长春，你把仪表电气、液气压系统、弹射救生、武器系统总体规划一下；张倩，你把飞机的结构重量估算一下，算出飞机的推重比。”

“好。”

“没问题！”

张倩也没有多想，就愉快地接受了任务。

“离上报只剩下一个多月，时间紧，任务重，希望大家拼上一把，争取六月上旬拿出来。”孟良柱提出了要求。

你都拼到现在了，我们拼它个个把月，还有什么问题？！张倩信心十足。

平静终于过去了，张倩加班，孟良柱相陪，一下就掀起了波澜，以至于后来，发展成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