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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小说:天恋 作者:蓝天情怀 更新时间:2021/3/1 19:04:44 运动归运动,歼八的研制不能停。在六院一再催促下,所领导们在设计图纸大致完成之后,就移交给了112厂研制。三机部任命所长林鸿志为112厂副厂长兼歼八研制指挥部指挥长,熊志丹代理601所所长。 这场运动,孟良柱也始料未及。他本以为只是破破四旧,立立四新,扫一扫牛鬼蛇神而已;哪知道,两个月后,运动一发不可收拾,全国上下掀起了夺权运动。孟良柱的日夜憧憬的梦想,就在眼前。原来还需要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往上爬,现在竟可以一步登天。他立即派人把林鸿志从112厂揪回来,把熊志丹打到,把王百寿等三十多人,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与宋文骢、尹僚冠关押在一起。 “你怎么能这样?”孙枢聪把饭碗朝桌上重重一搁,责问他。 “同志,个人感情不能代替阶级觉悟。”孟良柱振振有词。 “熊所长是你的恩师,你怎能恩将仇报?!”孙枢聪的良心说不过去。 “革命就是要大义灭亲!”孟良柱义正辞严。 “你的良心会不安的。”孙枢聪觉得他有点可怕。 “孩子,一个人,不能没有良心啊!”孙枢聪的母亲,也谆谆教导他。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你懂吗?”孟良柱带着讥讽的口吻,说孙枢聪的母亲。 孙枢聪怒目而对。 在随后的运动中,尹僚冠因为倔,腿上挨了一棒,痛得他死去活来。宋良骥因为不服,誓死不肯下跪,幸亏张倩奋不顾身,用身体护住了他,才幸免于难。 张倩的举动,激怒了孟良柱,他指使几个人上前拖她,准备也将她关押起来。张倩在挣扎中,被人击中眼睛,失去了抵抗能力。 在这万分危急的紧要关头,谢平一家,挺身而出,拼死将她救出。 张倩侧身躺在谢母的床上,李月英坐在床边,见张倩泪流不止,不住安慰说:“嫂子,你放心,好人有好报,宋大哥不会有事的。” 张倩不说话,只是失声痛哭。 谢母牵着孙女,来到张倩的床前。 孩子已经两岁半了,扎了两个小辫,一张粉脸上,有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她抓住张倩的手,一边摇,一边说:“阿姨,阿姨,你不要哭嘛。” 张倩听了孩子的话,转过脸,用手摸着她的头。 谢母抹了一把泪,不声不响地来到走廊上,打开蜂窝煤炉的风门,拎开炉上的开水壶,用炉钳夹走已经烧得发白的蜂窝煤,换了一块,重新坐上水,然后淘米做饭。 “欣雅,到奶奶那里去,让阿姨休息。”李月英吩咐小欣雅。 “阿姨,我走了,你睡一觉,什么不高兴的事都没啦。”欣雅临走还要安慰一下张倩。 谢母闷上了饭,来到谢平夫妇的房间,她有事要与他们商量。 她坐在床沿上,将烟篓放在腿上,拿起一张卷烟纸,捏碎烟叶,放到卷烟纸上,熟悉的卷了两下,用舌头一舔,粘好,就成了喇叭状卷烟,掐头去尾,衔在嘴上,划着火,抽了一口,这才对谢平说:“张倩一个人住在前面楼上,万一有个长短,那就是大事啦。” 谢平一听就懂了,母亲怕张倩回到她家,独居一室,自寻短见。 怎么办,把张倩家与隔壁对换?但隔壁住的是孟良柱。虽然他在家属区分了房,但他的单身宿舍没有搬。去求孟良柱,打死也不去。 谢母也想到了这一层,她说:“算了,我们不求他,你去找张单人床来。” “住到你那儿?”欣雅已经住在那里了,还放了那么多杂物,谢平担心住不下。 “挤一挤。”他母亲定了。 谢平赶紧去找床。 这里过去是炮兵学校,仓库里单人床有的是。不一会,他和冯长春就把床抬来了。 “去张倩家,把他们的被褥搬来,别忘了值钱的东西。”谢平的母亲又吩咐道。 “老宋哪有什么值钱的!”冯长春回谢母的话。 “良骥没有,张倩还能没有?”谢母叮嘱道。 “好。”谢平应了一声,和大冯一起走出门。 “别忘了他们的结婚照。”谢母刚想起这件事,赶紧走出门,站在门口,大声嘱咐说。 “好嘞!”谢平和冯长春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宋家的东西不多,谢平和冯长春跑了两趟,就把家中的所有物品搬到了谢家。 “嫂子,我们把你家的东西搬来了,你去看看,还拉下了什么?”李月英走到床边,轻轻推了一下张倩。 “不用看了。”现在人出事了,东西算个啥?张倩没有那个心情。 “我扶你去。”如果丢了东西,日后不好说。李月英执意要让她去看。 张倩在月英的搀扶下,来到谢母的房间,大致看了看,然后就在她的那只皮箱里,翻腾起来。翻了一遍,吃惊的对月英说:“我的嫁衣呢?” “什么嫁衣?”月英吃了一惊。 “就是我结婚时穿的那件。”张倩直起身子对她说。 “谢平,你搬家时,看到一件红色的衣服吗?”月英大声问谢平。 “看到了。”正在走廊上帮助母亲做饭的谢平,回话之后,赶紧走进屋,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对张倩说:“都撕成两片了,还要它干啥?” “快去,快去拿来。”张倩有点着急。 在张倩这样一种精神状况下,她说泥巴是黄金,那就是黄金。谢平解下围裙,对张倩说:“行,我去把它拿来。” “给他看看!”一个红*兵指着墙角边的尹僚冠,对一位身穿白大褂、上了年纪的医生说。 医生蹲下来,看了一眼尹僚冠,只见他眉头拧成了麻花,紧闭着双眼,嘴里咬着一根木棍,嘴角流着鲜血,两手使劲地按着腿。医生问他:“伤在哪里?” 尹僚冠朝腿部挪挪嘴。 医生一手捏着膝盖,一手拉着腿,轻轻一动,尹僚冠就嚎叫起来。 检查了大约十分钟,医生站起来,对那位红*兵说:“骨折了,需要住院。” “住什么住?!”那个红*兵瞪着医生。 这些孩子,怎么一夜间,良心都泯灭了呢?他对那位红*兵说:“不住院他的腿就废了。” “他是黑五类,废了有什么可惜!” 医生摇摇头,弯下腰,对尹僚冠说:“我给你开点药。” 尹僚冠的脑袋象捣蒜一样,连连点头。 年三十的晚上,宋良骥和一帮“坏分子”和衣躺在水泥地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哪里是什么5。16分子?!这个组织,我听都没有听说过!高中毕业我就参加了解放军,为的是翻身解放;抗美援朝,为的是保家卫国;努力学习,为的是设计保家卫国的战鹰;我有什么错?我不是**! 尹僚冠站在墙角,扶着墙,对着一只粪桶撒尿。撒完,扶着墙,慢慢蹭到地上,歇了一会,艰难的爬过来,在房梁下的一张条桌边,慢慢坐起来,将上身靠在桌腿上。 夜深了,虽然有暖气,但水泥地上还是有点凉,宋良骥掖紧棉衣,望着天花板。 他想起了儿时全家吃年夜饭的情景,虽不丰盛,但也其乐融融。吃完饭,跪下给父母磕头,母亲总是要给一个小红包。父亲则把霸王鞭解下来,男孩子每人发给五个小鞭炮。一家人在香烟铺门口,欢天喜地的放炮仗。 张倩怎么样?今天如果不是谢平一家拼死相救,后果不堪设想!这份恩情我宋良骥永世不忘! 突然,他听到一声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声音还是那么微弱。从声音发出的方位来看,肯定是尹僚冠。他撕衣服干什么?宋良骥警觉起来。只见尹僚冠已经脱去了棉衣,将衬衣的两只袖子撕成了几片,连起来,系在自己的脖子上,慢慢抬起上身。桌子的上方,就是房梁,他想干啥?哎,他的遭遇太惨了,小时候的一个恶作剧,现在不仅被打断了腿,还搞得名誉扫地,以后有何面目见人?!这次运动把人整成了鬼,让鬼变成了人,这究竟是为什么? 只见他慢慢站起来,准备爬上桌子,宋良骥一下走过去,抱住了他。 “谁,干什么?”巡夜的红*兵听到了动静,迅速走过来,强烈的手电筒光柱,射向宋良骥。 只见宋良骥靠在桌腿旁,睡得正香。 “怎么回事?”另一个红*兵走过来,从说话的口气看,好像是个小头目。 “队长,有动静。” 又是一阵光照。 “要不要进去看看?”那个红*兵掏出了钥匙。 这句话,吓了宋良骥一大跳,他虽然给尹僚冠裹上了棉衣,但脖子上还系着那条长长的带子,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死不了,也要扒下一层皮。他借着手电的光亮,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下尹僚冠,只见他脸色苍白,躺在他身旁的地上,自己靠着桌子的身板,正好挡住了他的上半身。 凶险,一旦进来,立即就会掀起一场轩然**。 时间好像凝固住了,宋良骥感觉这是他一辈子里最难熬的时光。 过了好久,那个队长才开口。他说:“你是啥脑瓜子啊,开了门,跑一个,咋整?” “对对,还是队长想得周到。” “提防着点儿!” “是是。” “我到那边去看看。林鸿志、熊志丹最不老实!” “把他们关到我们这里得了。” “上头交代过,他们要隔离审查。” 两个红*兵一走,宋良骥一把抱住尹僚冠,凑在他的耳边,对他说:“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孟良柱的办公室里,搬来了教室里的幻灯机,挂起了幕布。他将拍摄胶卷一张一张的剪下来,镶嵌在两层玻璃之间,用白纸将四周缠好,然后在白纸上编上号,一张幻灯片就已做好。他将做好的幻灯片放进旁边椅子上的纸箱里,纸箱里已经有了密密匝匝的一层,少说也有二三百张。 幻灯片做完了,他打开幻灯机,一束正方形的光柱投射到前面的荧幕上,他挪了挪幻灯机,将光柱的方位对正,然后放进一张幻灯片,银幕上立即显现出宋良骥流利而刚健的笔迹。他凝目注视,过了片刻,打开笔记本,匆匆写起来。 张倩哭肿了眼,李月英怎么劝也劝不住。更可恨的是一群红*兵找上门来,逼张倩与宋良骥离婚,让她与他划清界限。 谢平站在门外走廊上,指桑骂槐:“他妈的,老子大白天遇到鬼了。” “骂谁呢?”两三个红*兵冲出来,要与谢平理论。 他们刚出门,就吓了一跳。谢家母子,一个拿着夹蜂窝煤的火钳,一个拿着铁锹,像两个怒目金刚,站在那里。 知识分子,象宋良骥、谢平、尹僚冠这样胆大骨头硬的,可不多。 他们吓得着实不轻,纷纷溜走了。 张倩爬起来,从皮箱里找出被撕成两片的嫁衣,拿出针线包,取出针,理出一根红线,把线头放进嘴里抿了抿,搓了搓,对着针鼻穿起来。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眼睛,穿了几次,怎么也穿不上。她擦去泪水,又继续穿起来。这一回,终于穿进去了,她轻捏线头,拉出线,把针在头发上撩了两下,插在自己的棉衣襟上,然后将被撕成两片的嫁衣对齐,一针一线的缝起来。 泪,又模糊了她的双眼,从下眼睑流下来,流到嘴角,一滴一滴的滴在红色的嫁衣上。 在她的脑海里,清晰的浮现出宋良骥弯着腰,两手快速的摆动,在滑冰场上快速向前滑去的矫健身影;南湖公园里,他以跑百米的冲刺速度,飞身扑向冰面的雄姿;他从西北回来,拎着稻香村的点心,走进她的宿舍,被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脸红脖子粗的窘相;谢母给他介绍的对象他不见,苦苦等着自己的傻样;在事业和婚姻的选择面前,他毅然决然的来到歼九大队,前往腾格拉风洞出差的倔劲;特别是他瞪着牛眼,在批判他的现场,大声喝令她回去的声音;这一幕幕,呈现在她的眼前。 泪眼模糊,但她手上的针脚,却密密实实。 她不再流泪,耳边回荡起了她那深情的心声: “你要去腾格拉风洞吗? 那里有高高的山峰, 烂漫的山花, 山洞中的科学迷宫, 还有山脚下奔腾不息的嘉陵江。 请你告诉他, 我是挚爱他的恋人, 我会象腾格拉山那样永恒, 我会象嘉陵江水那样流长。” 这一夜,张倩没有合眼。第二天一早,她就悄悄地起了床,没有洗漱,就出了单身楼,快步来到关押宋良骥的院门前。 老人觉轻,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让他们警醒。张倩前脚下楼,谢母后脚就跟出了门。她来到隔壁房间门口,叫起月英,让她迅速跟着她。 关押宋良骥的院门紧闭着,张倩两手抓着院门的铁栏杆,抬起红肿的眼睛,往里看,希望看到宋良骥的身影。 值班的红*兵走过来,嚷嚷着让她走开。 这些过去的同事,怎么半年不到,就变成现在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张倩又气又恨,一步一回头,悲伤的走了。她走出大约五十米,抬头一看,路边就是液气压室的二层办公楼。想见到宋良骥的强烈愿望,让她不由自主的走进了办公楼,来到二楼楼梯间的窗户边,朝下一看,三十多人排成一排,不知因为什么,宋良骥的背上挨了一竹条。 这竹条不粗,很细,而且还隔着棉衣。但这抽的不是疼痛,是屈辱,它鞭挞着张倩的心。 张倩的眼泪不由自主的往下流。她转过身,痛苦的闭上眼,靠着墙的身子,晃悠悠的望下塌。 站在楼梯拐角处的李月英,连忙跑上来,一把扶住她。 歼八、歼九的研制停摆,惊动了军队的高层,他们迅速派出沈阳军区炮兵部的官兵,接管了601所、112厂,实行军管,任命112厂的副厂长担任歼八研制指挥部指挥长,要求601所派出得力人员,指导工厂研制;歼九也不能耽误,要按照原计划确定的时间节点,拿出设计来。 两地一下秩序井然。 人民解放军永远是捍卫祖国的钢铁长城! 被关押的人于凌晨四点开始遣送。 天空一片昏暗,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院内昏暗的灯光,编织着雪花,悄然落在地上。 因为他们分别在不同的地方改造,最先走的是熊志丹。 军管会要从红*兵手上接管在押人员,孙枢聪从红*兵那里知道了消息,就赶紧和她的母亲一起,做了两屉馒头,装了一布袋,赶来送行。 熊志丹从关押他们的房间里走出来,头发、胡子又长又乱,整个人瘦了一圈。李丹萍带着两个孩子,一见他出来,哭着跑过去,丹萍大姐紧紧地抱着他,泣不成声;两个孩子,抱着他的腰,不住地痛哭。 “哭什么,我们应该高兴,我们一家又团圆了。”熊志丹一把抱起了女儿,亲了一下,替她抹去眼泪。 “报告老首长,我们首长打来电话,让我们照顾好你们一家,把你们一家安全送到目的地。”一位身穿陆军军装的干部,向熊志丹敬礼。 “使不得,使不得,我是戴罪之身。”熊志丹放下女儿,上前拉住他的手,不让给他敬礼。 “不,首长说,你永远是他的老师!”干部礼毕,对熊志丹说。 “是独臂团长何振梁吗?”李丹萍惊喜的问他。 “是!”那位干部继续说道:“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团长了,自从航校军事领导要配备会飞行的干部,首长就被调到军区独立师,担任我们的师长。” “他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走?”李丹萍感到事情蹊跷。 “来军管的就是我们部队。”干部解释说。 “他在所里?”李丹萍急忙问道。 “他没有来,到所里来的是我们师的副师长。” “丹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熊志丹截住了她的话头。 “请首长坐驾驶室。”干部要照顾他。 “让两个孩子坐吧。”熊志丹抱起女儿,拉着儿子,来到驾驶室。司机轻轻打开了车门,伸手将熊志丹手中的女儿接进驾驶室。 “你要照顾好妹妹!”熊志丹对他儿子说完,等他上了车,重重的关上了车门。 当他来到卡车后边的车箱板时,孙枢聪走上前来,对熊志丹说:“所长,对不起,带上这袋馒头,路上填填肚子。” 熊志丹瞪了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冷冷的对她说:“不要!” 说完,就爬上了卡车的车厢。 孙枢聪知道熊志丹还记恨着孟良柱,僵在那里,眼睛里一下涌出了泪花。 “你朝她吼什么?”李丹萍瞪了熊志丹一眼,拍拍孙枢聪的肩,对她说:“请回吧。” 熊志丹从车上伸出手,将李丹萍拉上车。 那位干部从两名战士的手中,接过两件皮大衣,两个皮帽子,递给熊志丹夫妇。然后,他们三人一起上了卡车。 汽车缓缓开走了,孙枢聪抱着那袋馒头,仍然站在那里。 他一回到家,就和孟良柱大吵了一架。孟良柱正为一下失去权势而苦恼,便愤然离家,连夜向军管会呈上了报告,要求前往112厂,协助指挥长研制歼八。 能干的人都已遣送走了,军管会的领导正为此事犯愁。孟良柱的申请,让他们一下解开了困局。他们连夜开会,同意了他的请求。第二天一早,孟良柱就打好背包,到112厂报到去了。 也是第二天清晨,张倩来到院子门前,看到院门大开,立即感到出了大事。她跌跌撞撞的走进去,一间屋一间屋的找,只见地上废纸烂衣,哪还有人的影子。她站在空旷的院落中,哭喊着:“文骢、文骢,你在哪里——” 寒风吹起地上的废纸、树叶,在空中乱舞;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被淹没在这“呜呜”的寒风中。 “文骢,你在哪里——”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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