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云梯

冷铁虎拎着一盒点心来到城外山脚下那个小院。

石为贵正坐在院子里抽着水烟。小树娘仍在不厌其烦地编织草鞋。

“铁虎回来了，几天没见，又瘦了。吃了吗？舅妈给你做饭去。”小树娘从来没把铁虎当外人。

“舅妈，不忙，我吃过了。”铁虎将点心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这是大柱哥让我买的东西。还有些钱，也是他给的。”

他把买东西剩下的银钱也放在桌上。

“快坐，我给你倒水去。”小树娘进屋去了。

石为贵不紧不慢地抽着水烟，只说一句“回来了。”然后就再也不哼声，也不去理会铁虎。石桌上的东西，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冷铁虎明白，舅舅在生他的气。

石为贵一心想把木匠活的手艺全部传给铁虎，可是，铁虎并没把心思放在木匠活上。虽然跟着学了一些，也算上进，技艺提升很快，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响当当的木匠，他却跟着大柱参加什么银枪会。

石为贵觉得自己老了，儿子一个一个都不听话。

老大，学武术，又搞什么枪会，那不是正道。**，不吭一声，就跑出去闯荡。小树呢，逮着机会就溜进镇里，到处瞎混。好不容易收个徒弟，看样子，这徒弟也留不住。

常为贵心里窝着火，却不愿意说出来，平日里就是冲小树娘发火。等到惹他生气的人来了，他却一句也骂不出来。

铁虎打开点心，递给石为贵：“舅舅，尝尝这个，据说是北平运来的。”

“放着吧。”石为贵继续抽他的烟。

“舅舅，栋梁去广东了，还考上了黄埔军校，真是可喜可贺啊。”铁虎想说点高兴的。

石为贵心里琢磨着怎么收徒弟的事，铁虎提起二儿子跑到广东上军校去了。他一着急，被烟呛着，连连咳嗽了几声。铁虎赶忙起身给舅舅捶背。

这时，小树娘端着水出来，看到老伴咳嗽，骂道：“老东西，还抽，哪一天呛得一口气上不来，你就不抽了。“

“不要你管。”石为贵大声道。

“冲我发什么火啊？”小树娘不肯示弱，“我又没让你咳嗽。”

“栋梁上的是黄埔军校，毕业就是军官了。”铁虎说。

“知道。”石为贵不冷不热地说，“又是一个吃枪子的命。臭小子，去了，也不写封信。”

石为贵并不支持儿子参军，可是，儿大不由父，他还能怎么办？

小树娘倒是满心欢喜，觉得儿子这是大有出息、光耀门楣的事。“小树回来说了，栋梁上军校，要当军官了，我们都不相信。以为他是闹着玩的，原来是真的。铁虎，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农民协会新来的黎先生，是竹林镇人，也在广东上军校，他见到栋梁了，而且还拍了照片。”

“照片呢？”小树娘急着想看看儿子。

“照片不在我这儿，我只是看了一眼。后面找机会，我拿来让你们看看。”铁虎说，“栋梁穿上军装很帅气。”

石为贵不想再听什么军校、军装。他将水烟枪靠在石桌上，从屋檐下拿起砍刀和绳子，就要出门。

“老东西，快要吃饭了，你要进山砍什么去？”小树娘说。

“我砍人去！”石为贵没好气地回答。

“舅，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

石为贵快走出小院时，停下来，回头对铁虎说：“你以前拿斧头的样子，还像个正经人，现在你挎着盒子枪，就像个狗腿子。”

说完，转身往山里去。

铁虎只觉得脸烧乎乎的。石为贵骂得对，骂得好，他现在不就是一个狗腿子嘛。

“铁虎，别生气，你舅最近心里堵，看谁都不顺眼。”小树娘说，“走，给我烧火去，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哦，哦。”铁虎有点恍惚地答应了两声，准备进屋去。

“站住，举起手来！”突然，小树端着一把木枪瞄准了铁虎，“卫队长怎么有空来我们家啊？当官了就忘记兄弟啦。”

铁虎皮笑肉不笑地说：“小树，桌子上点心好吃，你尝尝。”

小树一看到好吃的，马上扔了木枪，抓起点心吃了起来。三口两口就吞下一块，手指上沾的小渣渣还用力吮了几下。

……

铁虎不想回文昌宫，也不想见银枪会那些狐朋狗友，他愿意住在舅舅家，亲近山水，跟舅舅一起干活。

然而，他的这种安稳日子，没过几天，就接到农民协会的委任书。农民协会任命他为农民自卫军工匠队队长，负责在十天之内造一百个梯子。

铁虎起初不明白，为什么要造这么多梯子。后来，苏兰专门来给他讲明了要攻打县城，所以要准备云梯。

造梯子可以，人手没有，一百个梯子怎么造？

农民自卫军动员了十几个山民协助铁虎，一群人在石为贵家摆开场子干了起来。

石为贵起初不知造梯子有何用，既然农会给了手工钱，他便同意在家里造，同时，他也指导临督。后来听说农民自卫军要攻打县城，石为贵死活不同意在他家院子里造云梯。

铁虎没办法，只好去另找一户人家。

石为贵家住山脚下，是山民中离依云镇最近的一户。如果说是镇上的人吧，他们又是离镇中顺安场最远的一户。

小树对父亲的做法极为不满，可是他没有抗衡的本事，只好跟着铁虎去另寻人家。他们二人往山里走，希望找到靠近山林的人家。那样的话，从山上砍下来的木头可以就近加工，省一些劳力。

问了几户人家，一听说要为攻城造云梯，人家都不答应。

走了不少弯路，费了不少口舌，终地在一个半山腰的一户人家那里，取得了支持。

那家人是猎户，不像山口的农民要种地，他们只打猎，靠出售猎物为生。令铁虎高兴的不仅是找到了场地，还找到了老朋友。

这猎户一家只有父子两人，正是此前铁虎在唐家门口遇上的牛家父子。父亲牛大力，儿子牛顺儿。

猎人牛大力很热情，他儿子牛顺儿仍是不说话，也不跟任何人交流。

铁虎是个细心人。他从牛顺儿的眼睛里看出来，这个孩子内心深藏着伤痛和仇恨。或许牛顺儿也想找人吐露心机，却没有合适的倾听者。

干木匠活之余，铁虎就找机会接近牛顺儿。他希望帮助牛顺儿打开心门，与外面的世界和解。可是，让牛顺儿开口说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