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清风徐徐

“贺管家，”铁虎更加诧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牛顺儿的咄咄逼人和铁虎的质问，贺弘道正襟危坐。

他没有抬眼看牛顺儿，只是缓缓地对铁虎说：“害死牛大力妻子的，是千百年传下来的恶俗，是杀人不见血的贞洁牌坊。”

“不——不，是你，就是你！”牛顺儿将弓拉得半满。

贺弘道没有一丝胆怯，也没躲箭的意思。

他说：“十多年前的一天，牛大力的妻子来白玉书院送猎物。那时我还年轻，不过随口说了几句浑话，惹得书院的下人们发笑。牛大力妻子觉得受了屈辱，趁人不注意投河自尽。我承认自己有过，但人不是我杀的。”

“你这样说，无凭无据。叫我们怎么相信呢？又怎么能让牛顺儿心服呢？”铁虎将牛顺儿的弓箭往别的方向推了一推，“坊间传言，是你害死牛顺儿她娘。”

“如果我欺负了牛大力的女人，真的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以苏院长那种高傲圣洁的品性，她会饶了我吗？还能收留我在白玉书院呆下去吗？”

“是你害死我娘的。”牛顺儿怒吼着再次将弓箭对准贺弘道。

“如果你们都那样认为，我也不想再反驳，那便拿了我的命去抵命吧。”贺弘道闭上眼说，“我正好可以追随苏院长而去。”

牛顺儿右手一松，那枝箭狠狠地命中贺弘道的右肩，箭头扎入体内一寸多深。

铁虎看得心惊肉跳。

贺弘道的身子稍稍向后仰了一下，肩膀并没有流血。他依旧岿然不动。

两个激情少年被贺弘道这种气势震慑住了。

牛顺儿的胸中似乎有一股真气直冲脑门，无法舒解，他瞬间又抽箭搭弓。

突然，贺弘道从坐榻上腾空而起。

铁虎以为贺弘道要出手了，急忙拉着两个少年的胳膊往后退。说是迟、那是快，贺弘道在空中旋转了半圈，随即刀光一闪。

他落在了地上，身子倒向供台，刀掉在一边。

铁虎再看时，贺弘道的脖子已被刀切开，鲜血直流。

他自尽了。

牛顺儿气得哇哇乱叫。他张满了弓却不知道箭该射向哪里。他的心是矛盾的，他虽不言语，但心比镜明。贺弘道临死说的那些话，牛顺儿能理解。

他向四周看了看，猛然举弓射向头顶。那枝箭带着仇恨与无奈穿过屋顶，飞向外面的世界。

这时候，苏遇才发现，在神像前的供台上，苏紫轩的牌位赫然屹立。

苏遇跪倒在案前，对着母亲的牌位磕了几个头，说：“母亲大人在上，儿子苏遇来看您了。家仇国恨未了，儿子还要苟活于世，您就暂且在此安息吧。”

苏遇的心里并不坦然。贺弘道的举动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蠢才。他不愿相信贺弘道的话，可是贺弘道所言合情合理。

他守在清风观，每日焚香叩拜，对苏院长忠心耿耿。

苏遇无法理清这其中的恩怨，也无法理解贺弘道对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思。

他想要报仇，仇报了吗？他觉得好像鼓足力气，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软绵绵的，一点都不解气。

白玉书院是毁在贺弘道手上吗？显然不是。让苏家三代家破人亡的是贺弘道吗？当然不是。那苏家的仇人是谁呢？这仇应该找谁去报呢？

苏遇的心乱得就像白玉河边的芦苇荡。

牛顺儿比苏遇读的书少，更不可能明白，一种无影无形的东西，会要了活人的命。他只恨自己那一箭因为手抖射偏了，没能射中仇人的命门。

铁虎头脑还算清醒。在他看来，贺弘道可以自缘其说，情理上也能讲得过去。

对于牛顺儿娘的死，如果再要追查细节，只有找十几前的老人去问。白玉书院已经毁于战火，那些下人死的死，逃的逃，查是不可能了，也没必要。

至于苏紫轩之死，贺弘道的说法不无道理。敌人血袭依云镇，肯定不会放过苏紫轩。

这一点，铁虎很清楚，苏遇当然也清楚。贺弘道如果真是恶人，应该早就卷了苏家的财产逃命去了。只要他想，他有那个本事。

贺弘道死了。苏遇打了他一枪，牛顺儿射了他一箭，而真正结束他性命的，其实是他自己那把快刀。

铁虎将贺弘道背到清风观后院的一棵大树下，挖个坑埋了。苏遇和牛顺儿没有阻拦铁虎这么做，他们也没有去帮忙。

三人走出清风观，铁虎用绳子将观门系住。

下山的路上，铁虎问牛顺儿：“如今大仇已报，有什么话可以说给我了吧？”

牛顺儿点点头，说了一个字：“嗯。”

铁虎趁机给他讲了一些穷人闹革命，翻身做主人的革命道理，盼望着牛顺儿将来能成为革命的接班人。

可是牛顺儿并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只说：“重要的是填饱肚子。”看来他对物质的需要远远大于对精神的需求。

时机未到，急也不行。铁虎相信，牛顺儿现在还小，等再过两年，播撒在他心里的革命火种，一定会燃起熊熊大火。

三人翻过一道山梁，往针叶松林里走去，牛顺儿的猎狗猛然间叫个不停。

他们停下来，顺着猎狗指引的方向看去。

在隔着一条沟的对面山上，一座寺院正在熊熊燃烧。那浓烈的烟火如同烽火台上十万火急的军情信报。

“是碧云寺。”苏遇想起前几天跟小树和卢起夜晚下山，曾在那个寺院借宿。

猎狗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兴奋地向谷底冲去。牛顺儿一看猎狗跑了，二话不说，跟着向山下追。

“顺儿，别急着跑，看那火势，我们去也救不了。”铁虎的话还未说完，牛顺儿已跑出去几十步远。

“走，过去看看。”苏遇说，“寺庙烧了事小，山林烧起来麻烦就大了。”

三人沿着猎狗窜出去的方向往碧云寺跑去。

他们放弃山脊那条路，而是先冲到谷底，再跨过小溪，又爬上对面的山坡。

等他们到达碧云寺时，那里的建筑已经烧了差不多一大半。院墙原本是红色的，烈火过后，变成黑红色。火焰渐渐退却，浓烟尚且滚滚。

可惜这座古寺，又一次遭遇火灾。

寺院的大门没有烧着，门外躺着一个人，门槛上还趴着一个人。

猎狗站在门口，冲着院内吼叫，并没急着冲进去。

门外躺着的是一个老和尚。铁虎连忙上去用手背试了一下老人的呼吸，发现他还有微弱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