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碧云悠悠

牛顺儿将趴在门槛上的那人翻过来。

那是一个年轻的和尚，满面烟火，已经断气了。

苏遇帮着铁虎将老和尚抬到一块大石边，让老人靠着石坐下。

牛顺儿拿出随身携带的皮囊，往老人的嘴里倒了些水。老和尚喝了几口，慢慢睁开眼睛。

“师傅，你没事吧？”铁虎问，“寺院怎么着火了？

老和尚的目光从一个人脸上移到另一个人的脸上，直到把三人看了个遍，他才说：“恶魔出世，世道要变了。”

“碧云寺得罪了什么人？招来如此灾祸？”铁虎接过牛顺儿的水囊，想给老人再喂几口。老人挪了挪身子，伸手推开皮囊。

“一群带枪的人来寻仇。他们没有发现要找的人，一怒之下，就点着寺院。”老和尚低沉的语气中带着丝丝无奈。

“太可恶了！是国军所为，还是民团干的？”铁虎问。

“都不是。”老和尚说。

“那是土匪山贼？”苏遇问。

老和尚摇摇头，说：“那些人穿着军服，是以前没见过的一种军服，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武装，可能是工农革命军吧。”

铁虎和苏遇都很吃惊，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要找的人是谁？”铁虎追问道。

老和尚又扫视了一遍三人，眉头紧锁着说：“你们是什么人？”

铁虎想了想，坦然地说：“我们就是工农革命军。”

老和尚盯着铁虎的眼看了片刻，又扫了一眼苏遇和牛顺儿，说：“不像。”

铁虎明白老僧的意思。牛顺儿和苏遇确实不像是革命军，忙解释道：“我是工农革命军的成员，他们俩还是娃娃，没有参军。您老见到的那群人穿着什么样的军装？”

“灰色军服，帽子上有一颗红五星。”老和尚说。

铁虎心头一怔，工农革命军的军服就是灰兰布，八角帽，领口有红领章，帽子上绣着红五星。

“真的是工农革命军？”苏遇见过革命军的军服，所以才有此问。

铁虎一时无言以对。一直蹲在地上的他此时站了起来，向远处的山峰看了一会儿，才说：“也许是工农革命军被打散了之后，有部分军人落草为寇吧。”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为合理的解释了。

苏遇听了老和尚这话，对工农革命军更加不满。接二连三的失败，内部矛盾频发，分不清楚敌人与朋友，这样的队伍怎么可能领导广大群众推翻旧制度，建立新社会呢？

牛顺儿虽不多言，但他心里清楚。

铁虎不是很服气。他觉得火烧寺院这种暴行不应该是工农革命军所为，便又问：“那伙带枪的人来要找谁？他是不是躲在寺院里？”

老和尚两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铁虎和苏遇搭了把力。老人起身后双手合十，说：“恕老纳无可奉告。”说完，他向寺内走去。

火势已小，只有大殿还在燃烧，屋顶的木头被烧成黑色，横七竖八的掉落下来，有的冒烟，有的火星四溅。

“师傅，您这是要做什么？”铁虎跟在老和尚的身后走进寺内。

牛顺儿的猎狗抢先一步窜了进去。牛顺儿和苏遇也跟着来到烟熏火燎的院子里。

整个寺院没有一座完好的屋舍，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胡味，火苗还在燃烧的地方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老和尚走到大殿位置，跪下拜了拜。大殿的火势是最旺的地方，因为大殿用的木料是最结实的，而且结构是最复杂的。

老和尚刚站起来，牛顺儿的猎狗一口咬住了老和尚的僧袍。

铁虎和苏遇不明白猎狗是什么意思。牛顺儿似懂非懂。他挥了挥手，想将猎狗赶开。可是那狗咬住老和尚的袍子就是不松口。

“开！”牛顺儿大声呵斥，猎狗才松开了僧袍。

突然，老和尚快走几步，一头冲进了火堆中。紧接着，屋顶掉下来几根燃烧着木头，将老和尚完全包裹在火焰中。

老和尚的惊人之举让铁虎他们措手不及。猎狗狂叫着，想往火里扑，可它的身子却在往后退。

铁虎和苏遇急得团团转，找不到施救的方法。牛顺儿想往火里冲，却被猎狗咬住了裤角。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和尚在熊熊烈火中升天。

这种无助的感觉，苏遇曾经体验过。当他躲在爷爷的屋子里看着母亲被袭，他无计可施。他躲进地道内听着烈火熊熊燃烧时，他甚至绝望过。

见过太多的死亡，对生的理解便更深刻了。

铁虎想等火熄灭之后，将老和尚的遗骨掩埋，但牛顺儿等不及了。他要急着回去给父亲说说仇人是如何被杀死的。

三人暗然神伤，往牛大力家走去。

“苏遇，你觉得冲进碧云寺的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烧了碧云寺？”铁虎边走边问。

苏遇的嘴里嚼着一根狗尾巴草，不清不楚地说：“老和尚不是已经说了，是工农革命军。”

“你信吗？”铁虎问。

走在一旁的牛顺儿似乎也有类似的疑问，他也等着苏遇回复。

苏遇吐掉嘴里的草，说：“工农革命军队伍中，什么人都有。不敢保证他们只做好事，不干坏事。”

“革命军要找什么人？寺院里藏着什么重要人物？”

“可能是胡智谋吧。”苏遇说，“小树在寺院里见过他。”

“如果为了追杀胡智谋，那些带枪的人最有可能是石大柱派的民团或者国军。”铁虎似乎找到一条重要线索。

“那也未必。”苏遇说。

“为什么？还有什么人要追杀胡智谋？”

“胡智谋身为工农革命军的除奸队长，肯定得罪了不少革命军内部的人，他们难道就不会趁乱报复？”

苏遇的这个疑问，让铁虎很难回答。

在工农革命军内部，如何鉴别敌我，如何处置奸细，现有的政策太过粗糙，执行起来出入很大。确有一些革命军人对除奸队的行动提出过批评。

到底是什么人烧了碧云寺呢？如果胡智谋还活着，或者还有机会查明真想。

天色将晚，卢起和凤娟坐在牛家院子里。

卢起手里抓着一只野山鸡，正在拔毛。

看到铁虎带着两少年回来，卢起把野山鸡放进开水盆里，站起来问：“情况怎么样？”

铁虎先看看苏遇，苏遇噘了一下嘴，没说什么。铁虎又看看牛顺儿，牛顺儿点点头。

这时，铁虎才说：“贺弘道死了。”

卢起的心里，既想让他们报仇雪恨，又不希望他们就这样杀了贺弘道。可是他不便于说出自己的感受，便指了指那只没有拔完毛的野山鸡说：“今晚上吃野山鸡炖蘑菇。”

“野山鸡是牛叔叔今早打的，蘑菇干已经用水泡过了，一会儿就可生火炖了。”凤娟微笑着说。她似乎并不关心男人的事。

牛顺儿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圈，问：“我爹呢？”

“去镇上了。”凤娟说，“牛叔去卖山货，家里的米和盐都不多了。”

卢起又蹲下继续拔鸡毛。

苏遇在卢起对面坐下，拿出三姐送他的手枪摆弄起来。

牛顺儿蹲在盆子边，帮着卢起拔鸡毛。

铁虎嘀咕了一句：“牛叔这时候去依云镇会不会有危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