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父”与“子”

吧台内玩着“杂耍”的“紫罗兰”一眼看见俊彦走进俱乐部，脸上的笑容便愈发地灿烂了。七天了，俊彦没有露面，这是自她担任他的联络员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多少有些担心他的安危。

可当她看见他脚穿一双黑色皮鞋时，眼神一下又黯淡下去了。一个星期没有情报传递，这似乎也不正常。

俊彦与一些相熟的面孔打过招呼后，和濑原一道来到吧台前，跟“紫罗兰”开着玩笑。

“小敏敏，有些日子没见了，看去愈发水灵了，怪想的。”

“紫罗兰”噘起嘴说：“少来，假殷勤，只怕早把小妹忘后脑勺了。”

俊彦给她来句：“忘谁也不能忘了你呀。”给自己和濑原各要了一扎啤酒。

音乐响起，濑原蠢蠢欲动摇头晃脑，俊彦一把将他推到一名舞女的怀里，回身望了“紫罗兰”一眼，搁在吧台上的右手和着音乐打起了节拍。

接到他眼神暗示的“紫罗兰”随即将目光放到了他的手上，接收了他的一组摩尔斯密码：通知军、中统和**三方各站点，即日起三日内撤离。

在这样一个场合，是不适宜用摩斯码传递消息的，俊彦这么做，一定是迫于无奈，或者是跟他一道来的濑原缠住了他之故。

俊彦刚敲完摩斯码，佐佐木便进入他的视线，他搁在吧台上的手扬了起来，跟佐佐木打了个招呼。佐佐木是个很自律的人，极少参与各项娱乐活动，并非不感冒，而是一门心思往上爬，欲超越俊彦，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那他今晚来这儿的意图便很明确了。

佐佐木一走到俊彦身边便埋怨道：“找了你一大圈，你不知道你父亲来了吗？”

俊彦跟“紫罗兰”打声招呼，让给佐佐木来扎啤酒，用一种颇不屑的口吻跟他说：“他来他的，我玩我的，各不相干。”

斥他一句“胡说”，佐佐木说：“你这像是儿子跟老子说的话吗？快七十的老人了，你能不能有点儿体恤心？”

俊彦当即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了，马上自找台阶道：“是濑原非拉着我来的，一口一个恩公的，我好意思嘛。他在哪，我这就去给他人家叩安。”

佐佐木说了句“这还差不多”，和他一道喝完了啤酒，便催着他走。俊彦只得跟濑原打了声招呼，跟他一块离开了俱乐部。

此时的他，还没做好跟老俊彦见面的心理准备，推濑原的理由多得是，他甚至已然预见自己和老俊彦不愉快甚至冲突的种种场面，这个度如何把握他心里确实还没底。

车到军官公寓楼下，佐佐木坐着不动，俊彦问他不上去吗，他笑笑说，你们父子俩难得一聚，我就不掺和了。

可就在俊彦下到车外时，他却又跟着下了车，追着他说：“你父亲或许正经历着他此生最为痛苦的时刻，你照顾着点他的情绪。”

俊彦便皱了眉说：“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儿。”

佐佐木说：“我说的是一种可能，点到即止。”

上了楼的俊彦从半开着的房门看进去，老俊彦靠在沙发上微闭双眼，看似睡着了。他踮起脚尖走拢去，心情复杂地看着老俊彦苍老的面孔。他看上去比上次见面似瘦了许多，腮帮子上的两块赘肉明显耷拉了下来，一副垂垂老矣之态。

俊彦脱去外套往衣架上挂着时，身后传来老俊彦迟缓的声音。

“你回来了。”

挂好衣服的俊彦走到他面前说：“我以为您睡着了呢。”

略微伸了伸拦腰的老俊彦说：“小眯了一会儿，老年人的习惯。你好像黑了，也瘦了。”

俊彦席地而坐道：“去湖南转了一圈，被风给吹成这样的。”

“就去了湖南吗？”老俊彦适时将话题引入正轨。父子俩的正面交锋伊始。

“您也好像去了我去的地方。”

“何以见得？”

“据我的朋友告知，离开汉口的前晚，您有足足八个小时的空白。”

“可以呀，查到你老子头上来了。”

“用关注这个词较为恰当些。您能对我说说这八个小时里发生的某些事吗？不说，我也不勉强。”

“已经发生过你也猜得到的事，无碍的，是我低估了你。”

老俊彦往小俊彦的眼睛里深深望了一眼，瞬时沉入某个记忆里。

源自一次极其私密行为的原因，这个晚上，老俊彦花钱买通了酒店的某个服务生，让他帮忙搞一辆吉普车。他不知道这一趟会经历些什么，但乡下的路不好走是肯定的。

去往江夏的路线图他反复测算过，来去至少得四个小时，若是路况不佳，五六个小时也说不定，毕竟是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他得把时间打足。

果不其然，离开城区进入远郊后，宽不过三公尺的石子路况极其糟糕，兼之沿路路灯稀少，抵达预定地点嘉和村时，他看了看表，竟用去了差不多三个小时。

他把车子停在了村外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走进村口时绕了一大圈愣是没遇见一个人。乡下地方快十点了，天气又冷，人们大都睡下了。七转八转转到一个较为气派的院落前时，他基本认定，这就应该是他要找的地方了——舒家大院。

舒小婉的祖上是大财主，到她父亲这一辈逐渐没落，舒小婉远上北平讨生活，与之有着莫大的关系。家道虽中落，但往昔的风采依然，眼前的这处院子若是舒家大院的话，应该是舒小婉回乡后拾掇过，门上的漆在月光下仍闪着幽光。

老俊彦伸手拍响了大门上的虎头扣环，一下，两下，三下，从门缝里看进去，东西厢房的灯几乎是同时亮了，接着堂屋的灯也亮了，一位年轻姑娘的声音传了过来。

“谁呀，这么晚了。”

紧接着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老俊彦的耳内。

“你管它谁呢，开门便是。”

随着脚步声来到门前，下门闩的声音响起，慢慢打开一道缝，门缝里一张青春靓丽的脸渐渐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