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人 鬼 情

分歧也罢，明争暗斗也罢，但在行动的具体部署方面，曾克凡与瞿戈晖均还是用了番心思的，毕竟共同的敌人只有日本人一个，若不然也无须坐到一起。

商谈完毕，瞿戈晖尽地主之谊，摆上一桌珍馐佳肴，双方好似捐弃前嫌坐到了一起，觥筹交错正酣，匆匆陪了三杯酒的庄杰起身说是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失陪了。

瞿戈晖开玩笑说，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吧。

庄杰亦戏谑道，大人不计小人过。

曾克凡自然不放心他一个人，便让他把小路和小夏带上。庄杰摇摇头说不用。曾克凡便跟了出去，问他适才那句“遇见了鬼”的话是否有所指。庄杰推搪说，事了了再跟他讲。曾克凡遂不再勉强。待庄杰去后，曾克凡让瞿戈晖给交通站去个电话，一定要小路和小夏跟着他。

瞅着瞿戈晖去打电话之机，段留一问曾克凡，他是否有某个不好的预感才放心不下庄杰。曾克凡便将这两日自己和庄杰分别被人盯梢的事说了出来。段留一琢磨了一会儿亦对庄杰的那句“遇见了鬼”的话似有所悟，问曾克凡是否怀疑蔺泰来或廖昌明中的某个并未死，毕竟只有这二位对他和庄杰再熟悉不过。曾克凡点点头说，应该是廖昌明，蔺泰来是眉心中的枪，而廖昌明则是面部，后者活下来的几率比前者大。

为何说他们这些人都是成了精的老怪物呢，仅凭一些表象就能把死人说活了。

虽然庄杰认定了追踪之人就是死了的廖昌明，毕竟没见着其真身，须得眼见为实。

掐着点来到三角湖的庄杰，于黑暗中巡视一眼，便看到了隐于一棵树后的那个曾经熟悉的身影。三角湖水面面积并不大，此前庄杰在任时，在三角湖畔设立了一个工作站，闲时常与蔺泰来和廖昌明在湖畔散散步谈谈工作，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不过了。即便廖昌明罔顾兄弟情谊欲对他下手，他亦可根据对地形的了然于心或能顺利脱逃。

庄杰是一个人来的，他没有去中统的交通站，半路就下了车，叫了辆黄包车直奔了这里。即使他去了交通站，也不会让人跟着，既然私约廖昌明，就是他和他的个人恩怨了。而廖昌明也是独自赴约，说好了单聊，就不会出现第三者。固然当下俩人反目为敌，到底他们包括蔺泰来曾是过命之交，这点信义还是有的。

廖昌明靠在树上在抽着烟，庄杰走过去时，看到他的脚前扔了一地的烟头。显然他早已到了，或因内心挣扎或因无颜见故人，心绪起伏之际也只好抽烟聊解苦闷。听见脚步声渐近，廖昌明扔了烟头，转过身来时仍口罩蒙面。

“还须遮着面吗？没脸见人？”甫一立定，庄杰便挖苦道。

黑暗中的廖昌明一双眼睛在庄杰的面上怨毒地扫了个来回，恨恨道：“拜你所赐，我确实是无脸见人，若非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我TM真想还诸于你。”

“住口！”庄杰一声厉喝，“你还敢跟我提情分二字？你我可是歃血为盟的兄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怂包蛋，真TM臊了我八辈子祖宗的脸。”

“哈哈，”蓦然仰面向天的廖昌明嘴里发出一连串悲怆的笑声。“哈哈哈，骂得好，我就是TMD那个怂包蛋。可是老大，今儿我还尊称你一声老大，你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我就不信，当人当着你的面要挑了你的娃奸了你的堂客，我看你还如何硬得起来？况且蔺泰来那杂种都降了，我硬撑着还有嘛意义。庄兄啊庄老大，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怎么选择，仅仅是我怂，是我贪生怕死吗？”

看着他这般凄怆的面容，适才尚义愤填膺的庄杰彻底无语了。但是，他婉转道：“可你不该助纣为虐帮着日本人……”

“得了吧，你还想让日本人供着你呀，人就那么给你扣着，你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难道当真翻得出人的手掌心不成？之所以说人会变，那便是环境已然变了，你就得跟着变，命门被人掐着，你不变也得变啊。”廖昌明一记悲凉的长叹弄得庄杰的一颗心跟着也颤了。

但似乎这里面有解，毕竟他非心甘情愿，于是庄杰便道：“昌明，我知道你心苦，找你私聊，就是想给你指一条路——反水，协助我干掉了皇室观摩团……”

廖昌明再次打断他道：“你以为我是谁呀，又以为你是谁呀，搞皇室观摩团，做梦去吧。奉劝你，若还想留着这条命，乖乖地滚回重庆。”

庄杰断然道：“不可能，我既然来了，就得干他，有了你的助力我就如虎添翼，把握性就更大。我保证不计前嫌……”

未料廖昌明转过身去用一串悲戚的无声苦笑堵了他的嘴：“保证？你拿什么保证？你保证得了还原过去的我吗？保证得了我重新做回人吗？”

就在庄杰为他这番绝望透顶的话而震撼之际，他蓦然回身面对他扯去了脸上的口罩：“你就让我这副人模鬼样活在你们当中吗？”

猝然看到他真实面孔的庄杰由不得后退了两步：眼下的他这副面孔确实已不像人了，一半人脸一半鬼脸，左边脸颊几乎整个被掀去了，难怪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略有些含糊不清。

眼里射出一股幽怨之光的廖昌明向庄杰逼来，恶狠狠道：“你为何枪头不准一些索性一枪了结了我，让我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到头来还规劝我反水，你TM还是人吗？”

被他这副咄咄逼人的腔调给激怒了的庄杰一把将他推得远远的，喝道：“你叛变还叛出理来了不成？既然活得不像个人，你现在就给我跳湖里淹死得了，活个什么劲哪！”

被敲了一记闷棍的廖昌明怔了怔，自我解嘲道：“到哪座山唱哪支歌，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人你也见到了，该说的话你也说了，咱们就此别过，从此各安天命。”

在他转身即去之际，庄杰痛苦道：“兄弟，再听我最后一句劝，收手吧，做回中国人。”

重新将口罩戴好的廖昌明一声冷哼道：“你我已经没有兄弟的情分了，就你这把我人变成鬼的一枪，从此不共戴天！”

夜色下的庄杰，一颗心仿佛被刀剜了般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