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假作真时真亦假

直到第二天，田畾才等到消息。

孙悟空回归。田畾也第一次见了观音本尊。

救苦救难观世音在九霄华汉忽然现身，瑞霭缤纷，祥光护体，穿着盘龙飞凤的蓝袍，腰系织金边的冰蚕丝带，手托净瓶杨柳。前有红嘴白鹦哥引路，左右有木叉行者、捧珠龙女随侍。青丝如瀑，眉如远黛，容颜绰约，只是宝相庄严、神色清冷，不可亲近。

观音开门见山：“唐僧，前日打你的，乃‘假行者’六耳猕猴也。幸如来识破，已被悟空打死。你今须是收留悟空。一路上魔障未消，必得他保护你，才得到灵山，见佛取经。再休嗔怪。”

观音亲来说和，谁敢不服？

事情真相如何，谁敢多嘴——观音亲自领回本就是表态，眼前的自是孙悟空，被打死的必然是六耳猕猴。

田畾只能按足礼数下拜：“谨遵教旨。”

闹得沸沸扬扬的真假美猴王事件似乎就这样落下了帷幕，整件事雷声大雨点小，田畾其实真正想知道的是雷电在乌云后滚动的情形，只是云太厚、天太高，能看到的，也就是做样子落下的雨滴，很多事情，站得太低，他这个层级，还没机会看到。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瞻仰到了观音本尊，还进行了当面交流，幸何如之？

正当大家各怀心思，正东上忽然狂风滚滚，大家侧目，只见猪八戒背着两个包袱，驾风而至：“拜见菩萨、师父，弟子前日别了师父至花果山水帘洞寻得包袱，果见一个‘假唐僧’、‘假八戒’，都被弟子打死，原是两个猴身。后寻着包袱，一物不少，却不知两位师兄分出真假没有？”

观音倒没拿架子，将真假猴王自地府闯向天庭、又从天庭闹到灵山，最后被佛祖如来识破真假的事情叙述一遍，完成任务，一阵香风，大张旗鼓的回南海了，祥云瑞霭，良久方散。在场众人排队相送，这排场，很令人羡慕。

田畾看看拎着包袱的猪八戒，再看看孙悟空神色，喜怒不形于色——猴儿猴孙不知道被嚯嚯成什么样了，居然还能不动声色，这份涵养功夫也很可以。

其实，要说田畾对现在的孙悟空没有一点怀疑是不现实的，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作罢。

“请师父清点。”猪八戒很识趣，递上包裹。

田畾按捺狂喜，先取锡杖，不住摩挲，却看不出所以然。

再去解包袱，尚有两层油纸裹定，早有霞光迸迸，去了纸，取出袈裟，抖开看，红光满室，彩气盈庭，千般巧妙明珠坠，万样稀奇佛宝攒。上下龙须铺彩绮，兜罗四面锦沿边。

连老汉一家看了，也一个个心欢口赞。

“师父，您忘记观音禅院丢袈裟的祸事了吗？”从回来到现在未开一言的孙悟空忽然开口说话，“莫要人前现富。我们出门在外，只恐有错。”

田畾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表现的太过贪婪了，所以引得孙悟空发表意见，只不过，后面半句话听着耳熟，似乎是观音禅院炫富前唐僧规劝孙悟空的话——什么意思？上眼药，还是故意旧话重提，暗示他是真的孙悟空回归？

田畾看了他一眼，虽然意犹未尽，也只能作罢，边吩咐猪八戒收好东西。边动小心思：要是自己会紧箍咒多好，没事念一念，保准没人敢随便提意见。

田畾忍不住想象唐僧最初收拾孙悟空时的畅快场景：

那是他们第一次意见不和闹分手，猴头去而复返，讨好唐僧。

为了压一压孙悟空的气焰，观音早为唐僧准备好了钓具和鱼饵。

唐僧开始放线：“我饿了。”

猴说：“我去找吃的。”

唐僧不动声色：“我包袱里有烧饼，你帮我取一个就行。”

猴解开包袱，见到光艳艳的一领绵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这是鱼饵。

五百年没有穿过一件完整衣衫的猴忍不住满脸艳羡：“这衣帽是东土带来的？”

听弦歌知雅意，唐僧顺口回答：“是我小时穿戴的。这帽子若戴了，不用教经，就会念经；这衣服若穿了，不用演礼，就会行礼。”

这水平，充其量也就街头骗子骗小孩子的伎俩。

耐不住猴被漂亮衣服蒙住了双眼，一点不介意：“好师父，送给我穿戴吧？”

唐僧欲擒故纵：“只怕长短不一，你若穿得，就穿了罢。”

猴飞快脱下旧衣服，换上新衣裳，同时把帽儿戴上。

打了一辈子鹰，终于要被雀戳眼。

唐僧见猴戴上帽子，放下干粮，默默念起紧箍咒。

猴大叫：“头痛!头痛！”

效果不错，唐僧忍不住多试几遍。猴痛得打滚，抓破了嵌金的花帽，露出金线儿模样的金箍，紧紧的勒在上面，取不下，揪不断，就像生了根。

猴取出金箍棒往外乱撬。

唐僧怕他弄坏了，又咒两遍。

猴痛得马上竖蜻蜓，翻筋斗，耳红面赤，眼胀身麻。

猴终于看清了状况：“我这头，原来是师父咒我的。”

唐僧不置可否，反问：“你今番可听我教诲了？”

猴说：“听教了！”

“可再敢无礼了？”

猴说：“不敢了！”

口里虽然答应，手里却举起金箍棒准备行凶。

唐僧眼疾口快，闭起眼将咒语又重念两三遍。

猴跌倒在地，丢了铁棒，狼狈认输：“师父，我错了!再莫念，再莫念！”

唐僧犹如天神：“还敢动手吗？”

猴跪下哀告：“师父，以后你莫要再念了，我愿保你随你西去，此后再无退悔之意。”

唐僧道：“既如此，伏侍我上马去吧。”

猴老老实实扣背马匹，收拾行李，伺候西行。

此后，唐僧不愉快的时候时不时会念叨两句，以至于后来哪怕说梦话，猴也心惊胆跳，从此之后，来路不明的衣物，再也不敢乱穿，如四圣试禅心时的珍珠嵌锦汗衫没有穿，青牛精设陷阱的衣服也没有穿，此是后话不提。

田畾想，如果自己会那么一两句，还怕制服不了一只猴？

如来谈笑间随手压制，真正的唐僧动动嘴皮子也可以让猴不敢造次——何等潇洒？何等威风？此一时彼一时，今时不同往日——换成自己被人一棍子打穿越不说，该有的技能却一个没有，而眼前几位，又有哪个是好惹的茬——看来还是低调做人的好。

六字真言都念不全的自己，忽然很想跟观音学一点经咒——可惜观音不是自己说见就能见，有些话，也不是想问就能问——如果他告诉观音紧箍咒忘了，观音会是什么表情？

田畾不知道，他只知道，有时问错一句话，可能会出人命——而丢的这条命，又可能就是自己的。

有谁会拿命开玩笑？

如果被人知道自己不是唐僧，第一个蹦出来打杀自己的会不会是眼前的猴？这家伙火眼金睛，以后说话办事务必要谨慎，看来，从袈裟上抠一颗宝石什么的危险想法最好暂时押后。

田畾叹息，招呼猪八戒、沙悟净：“整束行囊、马匹，我们上路。”

这次他骑上白龙马，缓缓行，心理盘算着，后面什么时候会出现赏心悦目的女妖精，他很想陶冶一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