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七大圣去向

柜子打开，面前已站着大鹏雕，人身鸟首，星睛豹眼。

“听说你对怎么吃唐僧肉有不同看法？”大鹏雕睥睨。“我瞎掰的。”田畾诚实回答。一旁传话的小妖精脸都吓白了，左右看看，蹑手蹑脚像是要开溜——能活到成精，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是大鹏雕却像是意料之中，并没有生气，对身旁小妖的动作也视而不见，任其溜之大吉，盯着田畾，目不斜视：“我很好奇，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我只不过想来讲一段故事。”田畾故作轻松，在大妖面前，没有谁可以轻松自如。

他从怀中摸出一支折弯了的纸烟，向大鹏雕笑笑：“有火没？”

大鹏雕张口一喷，一个火球窜出来，燃烧了旁边一棵树。

田畾跑过去，在树枝上点着烟。

“希望你的故事很有趣，不然你会死的很难看。”大鹏雕看不出喜怒。

田畾装作没有听到，他不想因为恐惧而语无伦次：“你尽可放心，世人都以为我最拿手的是讲经文，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最擅长的是讲故事。”

“你是我见过胆子最大的人。”大鹏雕眼睛里透露出一丝欣赏。

“你却是我所见过最胆大妄为的妖精。”田畾回敬，“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你干出吃尽一国之人的疯狂举动来？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在自掘坟墓吗？有违天道，天理不容！”

上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你想的似乎有些多了。”大鹏雕一脸慵懒，“还是多想想怎么把故事讲好吧？”

“那我们开始讲故事。”田畾负手而立，目视远方，“故事发生的时间，要追溯到五百多年前，故事发生的地点，在东胜神洲花果山，故事里的人物，是意气相投八拜之交的七大圣、七兄弟，分别是平天大圣牛魔王、复海大圣蛟魔王、混天大圣鹏魔王、移山大圣狮驼王、通风大圣猕猴王、驱神大圣禺狨王、齐天大圣美猴王。七大圣常聚美猴王花果山的洞天福地，开怀畅饮，快活似神仙。有一天，七大圣中最小的兄弟美猴王惹下滔天大祸，天降十万天兵天将捉拿，美猴王孤军奋战，其余六大圣不知所踪，盛传各自逃命去了，所谓大难临头……”

“够了！”大鹏雕头上和脖子间的羽毛都暴竖起来，根根如剑戟，打断田畾话，“你这个故事一点不新鲜，也不动听。”

星眸未放瞥秋毫，身形似电，一翼九。万。里。

眼前的大鹏雕，是不是当年的鹏魔王？孙悟空被压五指山的时候，六大圣音讯全无——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以理解，只是，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令鹏魔王性情大变，做出吃尽一国之人、鸠占鹊巢的疯狂举动来？如果鹏魔王就是大鹏雕的话。

田畾对大鹏雕的故事很感兴趣：“你那有没有不一样的故事？”

大鹏雕望着田畾：“你是个有趣的人，我居然有点舍不得吃你了，也罢，在你祭五脏庙前，给你听一个故事吧。”

田畾撇撇嘴：“洗耳恭听。”

大鹏雕看看远处，又看看天，叹口气：“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就是当年花果山结拜的七大圣之一，鹏魔王。”

田畾眼睛一亮，《西游记》未说的隐秘，有望揭开了。

他并没有插话，大鹏雕神情似乎完全陷入回忆：“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惹下滔天祸患，十万天兵天将将花果山围个水泄不通，覆灭只在朝夕之间。正如坊间传言，大难临头，七大圣顿作鸟兽散，各自逃命。”

田畾忍不住发表见解：“这件事，当年三界议论纷纷，孙悟空大难临头七大圣做鸟兽散，指责者甚多，不过是局外者的聒噪罢了，如果设身处地想一下，都是修行数百年的存在，且不说修行不易，杀身大祸避之唯恐不及谁肯参与？更何况整件事都是孙悟空不知天高地厚独自惹出的祸事，吃蟠桃盗金丹的时候想不到兄弟，砍头围剿的时候再说兄弟情岂不晚了些？大家明哲保身，各奔前程，无可厚非。”

大鹏雕看了田畾一眼，对他的见解不置可否，继续他的故事：“你知道当年孙悟空闹天宫，为什么十万天兵也拿他不住吗？因为他会驾筋斗云，一去有十万八千里路，跑得快，所以诸神不能赶上。”

“但是他却逃不出你的手掌。”田畾接一句，他想到狮驼城一战，孙悟空与大鹏雕比速度，大鹏雕羽翼一扇，利爪一伸，就紧紧捉住了翻筋斗的孙悟空。

大鹏雕点头：“七大圣交往多年，大家知根知底，他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但我一翅可飞九。万。里，两翅就可以赶过他。他穷尽身形变化，也逃不出我掌握。”

是的，狮驼城一战，孙悟空被他拿在手中，左右挣挫不得。孙悟空变大些儿，他就放松些手掌，变小些儿，他就收紧利爪，莫能逃脱。

“那天，玉帝传唤如来降服妖猴，如来赴天庭前，先找到了我，要借助我一臂之力。”大鹏雕目光闪烁，“我们本是亲戚，他又许我安身保命等诸多好处，那时处境，我不能不答应。如来对事态发展洞若观火，料敌机先，知道孙悟空筋斗云迅速，是件棘手的事情，所以想借助我的速度。当时局面，即使我不出面，孙悟空也挣扎不了多长时间。”

关于大鹏雕和如来亲戚的事情，《西游记》有交代：凤凰育生孔雀、大鹏。孔雀出世之时，最恶，能吃人，如来在雪山顶上，修成丈六金身，被孔雀一口吞下，后被剖开脊背，跨上灵山，欲伤他命，被诸佛劝解：伤孔雀如伤母。故此如来留他在灵山会上，封做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大鹏与孔雀是一母所生，论起来，如来与大鹏雕是甥舅关系。

大鹏雕并没有细说这一段，他细数从前：“我们赶到的时候，孙悟空正作困兽之斗。如来止住刀兵，问他有什么本事，敢占天宫胜境。孙悟空大言不惭，说‘我有七十二般变化，万劫不老长生。会驾筋斗云，一纵十万八千里。’如来就以他最引以为傲的筋斗云做赌赛：‘我与你打个赌赛：你若有本事，一筋斗打出我这右手掌中，算你赢，再不用动刀兵苦争战，就请玉帝到西方居住，把天宫让你；若不能打出手掌，你还下界为妖，再修几劫，却来争吵。’

孙悟空心中计算，他一筋斗去十万八千里，反观如来那手掌，方圆不满一尺，如何跳不出去？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他那些伎俩，全在别人算计之中。如来伸开右手，如荷叶大小。孙悟空收了如意棒，将身一纵，自己跳入如来手心，先道声‘我出去也’，然后翻筋斗如风车子一般，一路云光，电闪而去。从头到尾，我躲在如来的护身金光里，如来坐在我的脊背上，穿行在云雾里，紧跟其后，不急不躁。

天地宽广，无边无际，孙悟空恣意驰骋，求胜心切心无旁骛不知有诈，始终没注意背后有一条甩不掉的‘尾巴’。这可能是孙悟空这辈子第一次一口气翻这么多跟头，难免头晕想喘口气。更何况，他自己认为这回够远了，他不信如来的手掌能伸到天边——当然，也没有谁的手可以伸到天边。之后他的动作明显慢了，我看得出来，如来当然也看得出来，他拍拍我的脊背，我明白，是到了交投名状的时候了。我于心不忍，向如来求情‘还请看薄面，手下留情’，如来点头，我再无犹豫，加快了速度，瞬间赶超了孙悟空，在遥远的前方调转了头直面他来的方向。如来现出天地法相，伸出天柱般的五指拦住去路。

天本无边界，只是内心先入为主的认为万事万物都有边界。孙悟空停了下来，他认为到了天边。他松口气，撒泡尿。这是如来始料未及的，面色有些尴尬。孙悟空自作聪明，留下字迹——‘孙悟空到此一游。’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得意洋洋的回程，我们早回到原地，守株待兔。

他站在如来掌心，看到自己留下的字迹，铁证如山，作茧自缚，胜负已分。那一刻他猝不及防，方寸大乱，大敌当前竟然无视危险，转身还想去验证真伪，贪功轻敌，急功近利，却不清楚赌局本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骗局，入局的那一刻就注定翻不了身了。

他转身欲走的那一刻，我见如来笑了，机会稍纵即逝，而他等的就是这这一刻的机会。上兵伐谋，如来用那只被尿的手从背后拍了下去，拍苍蝇一样轻而易举。反掌之间，尘埃落定。大闹天宫的‘英雄’，此刻就像一个笑话，如蚂蚁一般被大山压着。望着凭空耸立的五指巨山，我并没有任何喜悦感。”

大概是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缘故吧。

后面的故事，就是大鹏雕来到如来的地盘，西牛贺洲。心性大变的他，终于控制不住狂躁的脾气，干出了吃尽了一国之人的疯狂举动。

大鹏雕抬头，目光如电：“我何尝不知道犯下滔天大罪，可是苟活了五百年，并没有一天快乐，不这样干，难道让日子继续这样下去吗？”

这是癫狂到不想活的节奏啊？田畾咋舌，狠吸一口烟，心里话并没有说出口，只是问：“所以你不与孙悟空相认，是因为你觉得当年暗地里通敌对付自己兄弟，无颜相认？”

大鹏雕沉默，很多时候，沉默代表默认。

“但是为什么孙悟空也装作和你不认识呢？难道他认为当年连累你们，所以也问心有愧？可是，如果是这样，至少也应该有个道歉啊？怎么也不至于如仇人见面吧——为什么会是这个局面？”田畾疑惑。

大鹏雕冷笑一声：“这里面当然有原因。”

田畾眼睛一亮：“愿闻其详。”

大鹏雕看他一眼：“知道这么多，你真的不怕？”

田畾笑：“反正马上要被你吞下肚子，千古艰难惟一死，有什么怕的？”

大鹏雕大笑：“你这个人有意思，不愧是金蝉子转世。索性都告诉你吧，反正你一个要死的人了，就算什么都知道也无妨。”

那可未必。田畾心道，没有多舌，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鹏雕盯着田畾眼睛：“你一开始就说，花果山有七大圣，为什么不问一问其他几位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