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梦中梦

山高顶天塞空，台阶一级接一级，遥见楼台殿阁，院落重重，禅光瑞蔼，钟磬悠扬，隐约灵山圣境雷音寺的景象。

置身佛门净地，拾阶而上，却莫名的心绪不宁，总觉得周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挥之不去。

蓦然叮当一声巨响，天地变色，晦暗不明，一股大凶之气四散弥漫，“小雷音寺”四字触目惊心。

一字之差，李逵李鬼。

《倩女幽魂》兰若寺什么光景，此时有过之无不及。

“俺老孙来也——妖孽，看棒！”

孙悟空悬浮半空，慧眼如炬，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一秒反目，右手执着铁棒，左手戟指自己，分分钟会打下来。

“悟空，慢动手，看清楚，是为师，不是妖孽啊！”

田畾双手不停摆动，战战兢兢，身边断壁颓垣。

最担心的事情，似乎最终还是发生了。

紧急关头，画面忽然一转，面前换做另外一座山：遍地花果树木，不时有猴儿跳跃穿梭。一道瀑布如水帘，水帘后别有洞天。

成百上千的猴在穿梭忙碌，中间有石桌石凳，石桌上摆满了石碗，石碗中是酒水和各类野果。

石凳上坐着七个魔王，正在推心置腹、换盏交杯。

七个魔王人身兽首，一个牛头，一个鸟头，一个狮头，一个独角龙头，两只猴头。只一个是背影，看不清模样。

一只穿金甲、头戴金冠的猴持杯站起来说：“小弟既称齐天大圣，你们亦可以大圣称之。”

牛头高叫：“贤弟言之有理，我以后叫平天大圣。”

独角龙道：“我称复海大圣。”

鸟头怪：“我称混天大圣。”

狮头道：“我称移山大圣。”

另一只猴道：“我称通风大圣。”

神秘背影起身，声音洪亮：“我称驱神大圣。”

画面忽然又一转：祥和平静的绿水青山忽然硝烟四起，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天将神魔各显神通，展开混战……

美猴王被一群天将一拥而上压在地面，穿了琵琶骨，用铁链锁上了天庭。

一条蛟龙潜入水帘洞铁板桥下的泉眼，溜入东海碧水深处，却不知，身后，有九条长达百米水缸粗细的巨龙悄无声息尾随而去......

一头青色巨狮被天兵重重围堵，困兽嘶吼，幸有菩萨降临，天兵散去，巨狮如受惊的宠物......

一只金翅大鹏雕展开羽翼，穿越重围，向西飞去，经过的路上，一头大白牛也正奔向同一方向......

神秘背影始终看不到模样，迷雾般消失在硝烟中......

天兵退去，一只伏在猴尸中的猴儿，悄悄爬出战场……

一尊大佛出现在面前：“我是西方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南无阿弥陀佛。孙悟空暴横，屡反天庭，罪孽深重，念你尚无过错，趁早迷途知返，皈依我佛。否则恐遭毒手，性命顷刻而休，可惜了你的本来面目！”

猴儿走投无路，选择了跪下。

如来道：“那孙悟空不知是何方生长，何年得道，除了长生变化之法，再有何能？”

猴儿抬头：“我只知道他是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人氏，自称天生圣人孙悟空。原是花果山一块仙石，年久石破，便生了他，乃天产石猴。不知何年何方学艺，有七十二般变化，神通广大，降龙伏虎，强销死籍。会驾筋斗云，一纵十万八千里。点头径过三千里，扭腰八百有余程。四海千山，朝去暮回。善能隐身遁身，起法摄法，上天有路，入地有门，步日月无影，入金石无碍，水不能溺，火不能焚。持一条如意金箍棒，两头是金箍，中间一段乌铁，紧挨箍镌有字迹，曰‘如意金箍棒一万三千五百斤’，取自东海龙宫海藏，相传是上古大禹治水时的神珍铁，长短粗细如意，变大时上可抵三十三天，下至十八层地狱，变小时可如绣花针藏入耳中。挽着些儿就死，磕着些儿就亡，挨挨儿皮破，擦擦儿筋伤。凭此棒，收服七十二洞妖王，名传三界。”

“你较之如何？”如来问。

猴低头思索了一会，然后抬头，目光充满自信：“伯仲之间。”

如来点头：“我道有何能耐，不过筋斗云比众不同，十分快疾，比旁人跑得快些罢了。”

又扭头向身后说：“这一场，该着由你立此功。”

不见人影，但闻一声高吭嘹亮的雕鸣。

画面又一转：闹天宫的孙悟空没有飞出如来的手掌，被如来翻手压在了山下。

跪下的猴被带到了西方某座山上的崖洞之中。

自闭黑暗之前，它问佛：“我什么时候能得自由？”

佛目光深不可测：“不可说，不可说，灾愆满日，自然解脱。”

无尽黑暗，无尽寂寞，不胜寒冷，不知天上宫阙，今夕何夕。

某天，洞内大放光明，如来复现：“时机到了。”

并丢给他金甲金冠和金箍棒。

“这不是孙悟空的装备吗？”猴一脸迷茫。

“猕猴王不可游走三界，但是孙悟空可以。”如来说，“你是选择抛却姓名，还是自由？”

猴意识到了什么，咬了咬牙：“自由！”

“但是三界内只能有一个孙悟空，你明白？”如来目光如炬，语气冰冷。

猴不言，握紧了金箍棒。

画面此时又一转。

两只金甲金冠手持金箍棒的猴王都一口咬定自己是孙悟空，一言不合，从天上打到地下，又争执到灵山。

大雄宝殿，两只猴争斗不休，各持一词。

如来转脸问观音：“观音尊者，你看两个悟空，谁真谁假？”

观音双掌合十：“前日弟子已见，委不能辨，特来请辨明。”

如来笑：“周天之内四猴混世，第一是灵明石猴，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移星换斗；第二赤尻马猴，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第三通臂猿猴，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第四六耳猕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此猴能知千里外之事，凡人说话，亦能知之，与真悟空同象同音者，六耳猕猴也。”

被如来眼观的猴儿，忽然间神情慌乱，匆忙间化作一只蜜蜂，就要夺路而逃，冷不防却被如来抛出金钵盂一下盖住。等钵盂揭开，果然有一只长着六只耳朵的猴萎靡的躺在地下，口不能言。

站在外面的猴拿着铁棒，一咬牙，朝地上的猴用力打去……

一只猴倒在血泊中，另一只猴紧握铁棒，笑得凄惨。

如来不悲不喜：“善哉!善哉！快去保护唐僧西来吧，届时功成归极乐，汝亦坐莲台。”

田畾揉揉眼，想看清究竟哪一个是孙悟空。

漫天神佛忽然都不见，宏伟的大殿也消失了，一片虚空，血泊中的猴也不见了。

虚空中还剩一只猴，活着的那个，棒头犹有血迹。

猴忽然转向田畾，神情麻木：“你是不是在想？究竟哪个是孙悟空，倒下的那个，还是说话的这个。”

田畾试探：“那么，你能告诉我，究竟哪一个是悟空吗？倒下的那个？还是你呢？”

“鹏魔王不是告诉你了吗？”猴冷笑。

看来，那场谈话终极不是秘密。

“那么，你真的是猕猴王？”田畾咽了口唾沫，避无可避，要图穷匕见了吗？

“你认为我是谁，我就是谁。”他满脸寂寥，“你认为我是猕猴王，我就是猕猴王，你认为我是孙悟空，我就是孙悟空。但是，三界从来没有过六耳猕猴。”

田畾想了想：“此间无六耳，逝者已矣，路还要继续。我希望有一个悟空随时护我到西天。”

还是那句话，两个孙悟空只要有一个回来，无论谁回来，都没什么影响，唐僧的目的是取真经，田畾要的是安全，谁是孙悟空没什么分别，只要有人保护，继续上路，其他的，不重要。

田畾进一步补充：“观音尊者早说过，‘假行者’六耳猕猴也。被如来识破，悟空打死，从来就不曾有过猕猴王！”

猴点头。田畾忽然醒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但是，猴也在此刻睁眼。

田畾想到了乌鸡国王夜间托梦唐僧的事情，一个冤魂尚且有此能耐，何况面前这位？

只是，梦的后一段犹如当年情形在现，意图他很清楚。前一段梦境什么意思？莫非，他知道自己的秘密？

田畾不是不担心，整天和一个火眼金睛的存在混在一起，无时无刻不担心事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前也梦到过被猴发现举棒来打的画面，只是这一次为什么也会梦到？

有些事不能问，只能心照不宣。

暗夜里，他们彼此点头，这事算是揭过了。

孙悟空咳嗽一声，开口说话：“师父不要生气，弟子前面说了，师父该有这一夜牢狱之灾。老孙不开口折辨，不使法力，正是因为这原因。如今四更将尽，灾将满，我这就去打点，天明就可出牢门，可好？”

事到如今，哪还有其他选择？田畾点头。

孙悟空卖弄本事，摇身一变，身子忽然变小，变了只蜢虫，仰头叫一声，一展翅，从房檐瓦缝里飞了出去。

田畾羡慕完，倒头就睡，牢房，比妖精洞强多了。

事情结果是，寇员外还阳，田畾等无罪释放，皆大欢喜，意料之中。想不通的是，距离灵山这么近，万僧不阻名头这么响，为什么寇员外没有受到佛祖青睐还险遭不测？这里面有没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不得而知。

还有，明知道有牢狱之灾，为什么关键时刻，孙悟空放走了劫杀寇员外家的盗匪，以至于被捉时空口无凭，无力折辩，饱受牢狱之苦——虽然最后是孙悟空大显神通救了自己，可田畾总怀疑孙悟空在给自己上眼药，不然，留下几个毛贼人赃并获把事情交代清楚这样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搞那么复杂？难道只是所谓的应劫吗？田畾可不相信。但究竟为了何事？是看着不爽公报私仇还是某种提醒——提醒什么？莫非鹏魔王的谈话已经泄露？关于他是猕猴王的事情不放心，所以玩了这么一出，让自己小心？这些事田畾不知道，也不敢问，终不可验证。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西游记》记载了很多故事，有些事有目共睹，有些事情犹抱琵琶半遮面，更多事情不见经传。

因为有着西游穿越这样的特殊经历，所以田畾对《西游记》情有独钟，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特别喜欢挖掘那些尘封的秘密，或者说，脑补文字以外的事。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田畾所认为的事情，也许是偏见，而且这偏见也可能离经叛道，有人会觉得荒唐，有人鄙夷，当然也可能会有人感到有趣。

与众不同，众不与同，田畾有心理准备。有些事，田畾很有感悟，顺便聊一聊，不一定对，权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有很多事情，或许隐藏太深，也因智力所限，即使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无法全部探究，一如寇员外事件，一如猕猴王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