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福地

秦、钟二人各打各的算盘，磕磕碰碰没完没了。

密斯宋公馆一案欲明未明之际，熊大炮在田参谋长的建议下，决定提前发兵剿匪,这一仗他以狮子搏兔之势，务求成功。

老蒋的中 央军打着追剿“赤匪”的旗号，强势渗透打压地方势力，分化收编地方军队，弄得地方大小军阀人人自危。

熊大炮自然不例外，他准备肃清防区内匪患，不给老蒋军队入境口实。

曹友贵对熊大炮的行为热心支持，他已耳闻上峰准备在龙安推广地方吏治改革，县知事一律改称县长，他的官职要改称为专员，新旧官职交替之际，也是龙安宦海洗牌之时，治区内若“河清海宴”，对他保住位置大有好处。

他对曹二少爷说：

“求老张，求老李，不如自己求自己。

位置一稳，甭管米，甭管糠，抻着口袋往里装。”

熊大炮战前临时调整布署，让保安团和民团任务对调，沈德吾部主攻圣泉山，钟大棒部改攻南瓜寨，龙副官率督战队督战，合围巨匪老弯，全线出击。

老弯根据钟大棒先前提供的情报，虽加强了山寨的防备，但鉴于以前官军对他的历次清剿，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还是心存轻视。

哪知战斗一打响，熊大炮的主力部队中炮开局尽快打，先发制人强攻各处山寨。

老拱的哨棚首先迎敌，他似李逵上阵，身先士卒无半点畏惧之心，指挥部众屏声静气蹲伏壕沟里，没他命令不得开火。

熊大炮部一团先头连抢功冒进，老拱等先头连进入射程，一声令下，土匪们轻重火器一齐开火，枪弹暴风雨一样扫向官兵。

官军先头连突遭痛击，壕堑前留尸十几具，个个如黄鼠狼逃命，屁滚尿流退下山。

老拱一边派人向老弯报捷，一边对众土匪狂笑说：

“熊大炮的兵不愧姓熊，个个熊样!

碰见我老拱，就是王八上岸遇雹打，缩头缩脑一点儿也不经打。”

土匪狂呼大笑：

“将熊熊一个，兵熊熊一窝，狗?的敢上来，要么送命，要么送菜！”

先头连受挫，营长暴跳如雷，令先头连重新组织进攻，另两连策应。

先头连硬着头皮上，又溃败，如此三四次。

官兵连败，土匪据险反击，伤亡不大，士气大涨，越发不把熊家军当回事。

熊大炮连接败报，大骂手下将士是刘备的儿子阿斗，尽是无能之辈，又听闻土匪嘲笑他“熊包”一个，不由勃然大怒，吩咐田参谋长从他的宝贝炮兵营调一个山炮连上去，喂土匪一顿“四喜丸子”。

把炮弹叫作“四喜丸子”，是清军的创举。

清末武备松弛，军队纪律极差，作战也特别不正规。

义和团事件开始时，清军受命攻打东交民巷，架起大炮后，大喊一声：“四喜丸子（炮弹）准备好了么？”开一炮后，便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抽烟、喝酒、聊天、逗笑……

熊家军炮兵连的炮，多是老旧的沪造山炮，没有炮瞄器，对敌炮击全凭经验，熊大炮自嘲自家的炮还停留在“四喜丸子”时代。

熊大炮此言不虚，炮兵连的炮击对土匪的威胁不痛不痒，虽然他们工事周围不少大树都被炮弹拦腰砸断。

炮击一停，步兵又端枪冲击，土匪像土拔鼠一样从壕沟里冒出来，配合碉楼里的火力点，一阵猛烈的射击再次击溃步炮协同作战的熊家军，老弯还一枪干掉先头连连长。

熊大炮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幕急了眼，让田参谋长坐镇指挥所，他亲自靠前指挥炮兵，他说:

“老子熊大炮的英名，岂能断送在土匪手里？

这炮打得准就是夺命轰天雷，打不准就是他妈的四喜丸子！”

熊大炮莅临前线指导，他命令把一门山炮拆卸开，然后让人分别背负山炮部件和炮弹，运至距土匪碉楼工事三百米的地方组装好，炮口伸出两块巨石间缝隙，向土匪的碉楼等工事展开炮火直射。

熊大炮一招奏效，“轰、轰”几发炮弹就端掉土匪的碉楼等工事，小匪首老拱也葬身炮火中。

熊军乘势冲锋，竟如张飞的长矛、赵云的枪，锐不可挡，一鼓作气突破数道防线，冲到老弯的老寨下形成对峙。

熊大炮命令各部稳固阵脚，他调炮兵上去轰他土匪个娘。

匪首老弯得知得力干将老拱的死讯，差点惊成庙里的佛爷。

老拱练得一身胆，平时能替他担得三分险，今阵前命亡，断他一臂矣。

老弯声嘶力竭对众土匪大小头目说：

“兄弟们，今儿熊大炮和我老弯，抬花轿的遇上送殡的，你死我活既然不可避免，那就刀对、枪对枪拼他娘的！”

土匪众头目高呼“拼了”，分头去玉珠山下和山腰山神庙增设两道防线，拱卫山顶老寨。

老寨于他们是打箱子，做柜子，要考虑使用一辈子。

熊军用炮轰击，很快突破山下的防线。

面对老弯的山神庙防线，他们牢记熊大炮的训令：

“熊大炮的看家本领，就是用大炮轰他个娘！

老子英雄儿好汉，都他妈这么干！”

炮弹雨点一样飞向山神庙，山上的野兔都被炮轰死几只，但阵地上的土匪一到熊军炮击开始，就退到山梁背后的反斜面下掩蔽，炮火一停，就迅速回到阵地加固工事，拼死抵抗，熊军寸步难行。

战况反馈到熊大炮面前，熊大炮骂道：

“真他娘的榆木疙瘩脑袋，山核桃，用锤砸噻，把我的克鲁伯七五野炮拉上去！”

熊大炮这门宝贝野炮，是沈阳兵工厂仿造，配附炮弹十发。

等到天黑，熊大炮命令向土匪的山神庙阵地发射照明弹，土匪哪里见过黑夜突然间就变成大白天，手中的枪炮齐鸣只管一阵乱射，机枪手等阵位全部暴露。

“咚、咚、咚”，熊军一炮一个准，土匪的强力火力点被炮弹一一点名，山神阵地很快失守。

老弯慌了神，连夜率老寨人马从圣泉山突围，他不知驻守这里钟大棒保安团已被沈德吾的民团替换。

沈德吾的民团装备太差，几乎所有步枪枪膛内的来复线被磨平了，子弹出膛的声音，嗵！嗵！嗵！和土枪差不多，实在难听。

但民团人人有大刀，刀法都比较过硬。

老弯率土匪残部过来，沈德吾按兵不动，等土匪进入伏击圈里，一声令下，民团突然急袭射击，打了老弯一个措手不及，土匪乱作一团。

沈德吾率部挥舞着雪亮的大刀，突入土匪群里奋勇砍杀。

这时刀比枪快，土匪只要碰着，不死就伤。

老弯见势不妙，率部掉头往南瓜寨方向突围，钟大棒在龙副官督战队的监视下，硬着头皮带保安团拦截。

老弯认定钟大棒卖友求荣，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土匪们同仇敌忾，人不避死，车不避翻，手榴弹和白刃并用，拼命冲杀，眨眼间将保安团击溃，钟大棒也被老弯一枪爆头。

眼看就要冲出熊大炮的包围圈了，土匪们士气大振，老弯双手挥枪大吼：

“兄弟们，胜负乃兵家常事，落泪莫如攥拳头!

遇见狼虎拼命到底，你不揍它，它要咬死你！

我老弯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回头就整死熊大炮，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土匪喽啰们吼着“报仇！报仇！”,继续奋力突围。

前边是一个千人左右大村庄，村庄周围是残破的大围墙，和稀疏的小树林，穿过小树林上山有条小道，直通石泉县禹穴沟。

禹穴沟是一条长约数十里的大峡谷，峡谷内崖壁陡峭，怪石嶙峋，溪谷斗折蛇行，可谓“千崖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土匪只要一入禹穴沟就如虎归山林，里面蜿蜒盘旋的羊肠小道，他们住惯山坡不嫌陡，行走山路如履平地，而对追兵而言，无异难如登天。

一个土匪小头目提醒老弯：

“前面的村子静悄悄的，狗叫声也没有，莫不是熊大炮有埋伏？”

老弯说：

“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村子我们从不骚扰，双方关系不错，应该很安全。

禹穴沟是大禹爷出生地，沟有五气，定助我等卷土重来，重整山寨雄业。”

老弯的师爷是石泉人氏，他对老弯说：

“大当家说得对，禹穴沟福地矣，因大禹爷降生于此，后平水土，定九州。

古人有诗赞曰：春日山行曲山曲，千峰万峰看不足。湔江南流陡掉东，飞湍作雪喷珠玉。山回水折湾复湾，斜经通口廉让洞。鱼吼鲸訇落天上，沿崖傍广走群山……”

他见老弯听得似懂非懂，就卖弄起学问，讲起老弯听得懂的禹穴沟一个传说。

古时候，火神与水神是冤家，他们见面就要吵架。

有一天，两神为一点小事又争吵不休。

水神说：“天下离不开水，没有水，万物都要枯死，石头也要裂口。”

火神说：“天下要是离开了火，不仅万物不会生长，就是巍巍雄壮的山也要生霉腐烂。”

两神越吵越凶，谁也不服气，于是大动干戈。

火神拿起地上的白石，水神拿起地上的泥块，拼命地打了七七四十九天。

从东打到西，从南打到北，把好端端的人间打得一踏糊涂……

老弯的贴身卫兵十七八岁，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他打断师爷的话问：

“哪个神仙打赢了？”

师爷说：“姓火的赢了，姓水的暂日落荒而逃。”

老弯说：“格老子打哑语呢，师爷是想说姓熊的大炮厉害是火神，老子武器不如人就姓水了？”

师爷埋怨小卫兵说：

“我故事还没讲完，你就东问西问的。水神战败后不服，便施展法术，滥放洪水，大地一遍**，田地被毁，庄稼被淹，人们扶老携幼东漂西荡，火神见势不妙，拔腿就跑。洪水到禹穴沟……”

小卫兵乐得大笑，再次打断师爷的话头说：

“我晓得了，水能克火，我们大当家茅草经霜更锋利，雪打梅花花更红，早晚会弄死熊大炮的。”

老弯说：

“唷，青沟子娃儿会掉词了，真是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师爷装大神。好了，废话少说，我们马上进村了，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大家注意警戒！”

土匪大队人马已到村庄土围墙边，老弯朝围墙丢了一颗土榴弹，轰的一声墙塌一缺，里边并无半点动静，老弯带土匪们放心穿行。

突然村子里枪弹齐鸣，一股伏兵猛烈开火，打得土匪毫无还手之力。

老弯双腿中弹，小卫兵舍命扑在他身上，浑身打成筛子眼。

师爷胸前挨一枪倒地，挣扎着对老弯说：

“我…我…刚才…故…故事…没讲完…，禹…禹穴沟…去…去…不得，大…大禹爷…是…是…治水的……”

师爷头一歪，死了,他本是个帐房先生，被老弯绑上山礼遇为师爷，他不忍心土匪去糟蹋禹穴沟，讲故事想劝谏老弯改主意，可惜话头老被小卫兵打断。

老弯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死尸，用枪顶着自家脑袋，大叫一声“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手动枪响，脑瓜开花，但死未瞑目。

村里的伏兵，是曹二少爷安排的，个个吸足鸦片，精神正亢奋着呢。

熊大炮发兵围山，村里百姓逃走一大半，剩下的老弱病残者，被曹二少爷以通匪罪丢进荒井里，他怕有人为老弯通风报信。

剿灭老弯大获全胜，熊大炮舒心气顺，脸上有光，走路不慌。

一山出虎，百家猪死，老弯经营多年，老寨积蓄颇丰，熊军打扫战场屡有收获，熊大炮索性就地遍赏三军，不欢不归。

人生得意惹人妒，潼川防区刘麻子趁熊大炮倾力剿匪，城防空虚，驱军骤至龙安，对熊大炮来了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留守龙安的熊军仓惶逃窜，辎重壅塞街衢，人践马踏，全城鼎沸。

曹友贵命秦局长率警丁护卫他和家眷，几十个平时作威作福的警丁,顶得住哪样事?纷纷作鸟兽散。

梓州防区的赖师长也趁火打劫，率军趁乱突进城，曹友贵惊死于乱军中。

秦局长慌不择路，跑进鸡鸭巷藏身，踩翻一个蛇篓子，遭蛇咬毒发身亡。

后来有人说，那个蛇篓子是冷郎中的。

刘麻子和赖师长联手打跑熊大炮，两军共驻龙安，他们利益均沾，龙安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专员由刘麻子保荐，田赋征收局长则由赖师长保荐。

当然名义上是保荐，也跟委任差不多，只是给上头走个过场，省府一般照准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