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红军

山顶。

郑丽珍被方团长召去，方团长挥着望远镜递给她，指了一个方向给她看，问她这是不是滇西南山区常见的现象。

山脚下的密林里，一支穿着灰蓝军装，戴着八角帽，头顶红五星的队伍正在休整。

滇军的飞机虽然不是很厉害，但胜在烦扰，部队在脱离飞行半径之前都选择夜间行军。

顺着方团长手指的方向，郑丽珍抬眼望去，那里是一条古道，坑坑洼洼的，时而路在山脚，走着走着就一路到了山顶的崖边，十分险峻，只有人和马还能勉强行走。

望远镜里清晰的看见一队人马，人都背着武器，有枪支，也有冷兵器，最醒目的还是马上那位穿得红彤彤的出嫁女。

郑丽珍明白了几分，把望远镜还给团长说：“不常见，走的方向也不对，那边没有市镇，不像迎亲。”

方团长也确定了，不是抢亲就是绑票。

这并不少见。

只是……

方团长皱起眉头思索着，很快定下了决心。

“团长难道不怕我们暴露目标？”郑丽珍问。

“当然怕，不过我们不这么做，革命事业就不能向前推进，必须让更多老百姓知道，我们是穷人的队伍，为了受苦受难的人打天下的。”

郑丽珍感激的望着方团长，她是女人，知道女人被抢意味着什么，而红军，就是为了让这样的悲剧不再上演而成立的。

骡马的铃铛急促的响个不停。

阿红很害怕，她不知道这些人会带她到哪里去，也不知道那个只匆匆见了一面的丈夫会不会来救自己，她想，爹娘肯定不会管自己了。

出嫁的那一天，她就被娘告知，从此她必须随夫家姓了，如果夫家不管，那自己……

路很崎岖，红盖头下只能隐约见到坑坑洼洼的路面越来越狭窄，辗转了十八弯，似乎在走上坡路。

这是去山匪的老巢？

阿红不知道山匪的老巢长什么样子，但是从小若是不听话，阿娘就会拿山匪来吓唬人，后来她又拿山匪吓唬弟弟，所以她很是熟悉那句话怎么说。

“再哭让山匪听到了把你抓去吃心肺。”

山匪会吃人的心肺，那是真可怕。

不知怎的，阿红还能想到这些，她自己还没意识到，她比通常情况下的女人遇到这种情况要冷静，至于为什么？

或许山里的女人胆子大些吧，她是不惧豹子和狼的，但是山匪……

阿红的记忆里突然想起关于山匪更多的事，也就是头些年吧，山匪猖獗，当地官属无力治理，听说有一伙山匪拦了一队四十余人的迎亲队伍，把人全杀了，新娘子死的时候身上连一寸布片儿也留。

穷凶极恶的时候，山匪还敢打县城。

县城是个什么样，阿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不过她隐隐觉得那个迎娶她的中年男人不敢回来救她了。

女人从来都是男人的拖累，哪有为了拖累自己回来送死的？阿红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对，可是这山高林密的，怎么逃呢？

她软软的腰枝间连一片铁也没有，如何与这些悍匪斗？

野兽遇到打不过的动物会跑的，就像她拿着棍子去驱赶豹子的时候一样。

跑！

这个念头在阿红的头脑中生成了。

硬跑是跑不掉的，阿红还没傻到穿着这身红衣在光天化日之下跑，可是等到天黑，山匪就会用别的方法对付自己了。

到时候自己会不会也在死的时候一丝不挂？

阿红额上的汗珠儿一阵阵地渗出来，除了心慌，还是害怕……

许是跑久了，山匪中有人说别跑了，再跑送方（指用钱赎人）的找不着了。

队伍这才找了处缓坡停下。

坡边有树，阿红也就被勒令下马，到树边休息。

有小山匪好奇，欲掀盖头，又被头目喝止。

“到晚上再看，到时爷让你取财妈灯火（指妇人女子）。”

这些黑话阿红听得糊涂，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她就双手抄在胸前靠着树，隐约感觉到再往前走三四步便是悬崖。

被山匪掳过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在阿红所生活的小山村里还没有过，可能是山匪离得还远，也可能那里穷得连山匪也不愿意去，不过阿红听隔壁家婶子讲过，被山匪掳走的女人再送回来夫家是不要的，就算勉强给口饭吃也是不当人的。

隔壁家婶子说她还未出嫁的时候见过山外有一户人家的媳妇被山匪掳了去，后来衣衫褴褛的回来了，夫家不许其出门，只允许其住马棚，偶尔在门口见到也是没了人的模样。

“后来呢？”阿红问。

“后来听说被马匪给蹋了，再后来就没了消息，许是死了吧。”隔壁家婶子说着还直叹息。

阿红知道，自己的情况和婶子口中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与其那样活着，还不如早些死掉。她感受着山风时不时的呼啸，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山涧足够深，从这里跳下去好歹死的时候穿着衣服，不然会给人看笑话的。

阿红左右聆听着几个山匪的声音，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可惜，刚出嫁就要死，可是不死自己又能去哪儿呢？

爹娘已经用自己换了两石谷子，绝不肯还的，那个中年男人？

阿红虽小，也知道男人不会要被糟蹋的女人当老婆的，何况他若有胆，当时也不会跑了。

想着想着，阿红的脚步微微向前一挪，旁边的山匪突然说话了。

“这年头，黄皮子（指蒋军）打红军，土乌龟（指地方军阀）打红军，打来打去倒成了咱们倒霉。”

阿红吓了一跳，身子立马僵住了。

“你知道个啥。”土匪头目说：“没听县城的老先生讲嘛，叫什么城门着火把鱼烧了。”

“老大，啥意思？”

“反正不管谁是城门谁是火，咱们就是挨烧的鱼。”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快了，等他们打够了，快活日子还是咱们的。”

山匪们席地而坐，一边是休息，一边也是等着探子回报赎人方的动静儿，要是对方无心赎人也早做打算。

新娘子是不错，不过眼下这些山匪狼狈得要命，一个个饿得前心贴后背，暂时也生不起别的心思，匪头掏出一支烟袋，塞实了烟草，点燃后“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因为饿的，山匪们懒得动，也懒得说话，相互间相安无事。

是机会！

阿红决心以定，顺着这个崖跳下去，与这个世界一了百了。

心念一动，阿红眼一闭。

刚闭上眼就听见“砰”地一声，远远地传来一声枪响。

“哪里打枪？”

还没等山匪们找到枪声的来源，第二枪响了，这一次山匪们见血了。

一个小山匪提着一根比他还要高的火药枪连人带枪跌落到阿红刚刚想跳下去的山崖下。

他倒是先走了一步，阿红想。

“有兄弟被裁了，快跑！”

山匪头目顾不得刚刚抢来的猎物了，撒丫子溜了。

这样的山地骑马没有两条腿跑得快，山匪们纷纷钻进坡里的林子，借着地形的掩护逃跑。

不一会儿，阿红的耳畔就会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这应该就是打跑山匪的队伍。

会是哪支队伍？

阿红的心里一点儿也没轻松，她知道落到队伍手里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她又想起了邻家女人全部上吊的惨案，只怕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山林里又传来零星的枪声，不一会儿有人跑到她身边问：“你家在哪儿？自己能不能回去？”

阿红没有吭声，她不知道该不该向对方说实话，若是他们知道自己是个连家在哪儿都不知道的女人，会怎么对付自己呢？

就在阿红一头雾水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阿妹不要怕，我们是红军，是穷人的队伍。”

他们是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