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默哀

“我要死了吗？”

听着叶兰自怜的声音，郑红怎么也不敢相信，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大活人，转眼间就躺倒在血泊中。

她想不通那家伙明明已经没有力气了，为什么要刺叶兰，为什么要杀死想救他的人。

“来人呐！来人呐！”

郑红哭喊着，边喊边安慰叶兰说：“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我去找人，去找郑连长，去找指导员，她们一定有办法的。”

叶兰摇摇头，一只带血的手拉住了她。

“不不不……我要死了，我知道，我不想话不没说完就死去。”

这是遗言吗？

郑红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你说……”

“我要死了，你告诉天星，我喜欢他，希望他能记住我。”

“嗯嗯。”郑红连连点头，泪水湿哒哒的落在叶兰的脸上。

叶兰强喘一口气说：“不要告诉我家人我已经死了，他们会伤心的。”

“好。”

叶兰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连连的短促呼吸，最后强说出一句话：“胜利那天告诉我……”

“我会的……我会的……”

郑红搂住叶兰的头，把她的脸紧紧的埋在自己的胸膛，这是她在红军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可以交心的朋友，可是相识才一天，就要阴阳两隔吗？

叶兰的双眼越来越黯淡，渐渐失了颜色，游丝般的气息也渐渐消失，蓝天映照在她的眼底，不知为何，叶兰的嘴角似乎挂着笑意，越看越像是在笑。

是对人世间的最后回应吗？

“不——”

郑红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长这么大她第一次体验到与亲密的人离别那种伤痛，相较之下，很多她过去认为的不幸已经不能称之为不幸。

战友们用了很大力气才把郑红和叶兰分开，队伍里一片哀鸿。

直到白布蒙了叶兰的脸，郑红似乎还不相信，她们就这样天人永隔了。

“这就是斗争，革命是要流血的。”

郑丽珍咬着牙说。

绍雨玲喃喃地念着：“为革命事业而死，死得光荣，死得其所，叶兰的事迹会永远流传在滇西的土地上，永远流传在红军战斗的史册上。”

郑红不知何谓光荣，不知何谓死得其所，甚至革命这个新鲜名词也是才刚刚听说的，但是有人肯为战斗，肯为其赴死，那么革命一定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只不过自己现在还未找到，什么是革命。

“我们为叶兰办个葬礼吧。”绍雨玲提议。

郑丽珍没有反对。

郊外，坟岗上聚了许多人。

郑红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一仗下来死了很多人，负责埋葬尸首的就有几十人，放眼望去，躺倒在地上的红军战士足有上百人，而另一边也有上百具白军尸首。

“城西还有一部分。”郑丽珍喃喃道，“这一仗我们战死上百人，叶兰只不过是不幸中的一员。”

说着，郑丽珍的眼圈又红了。

郑红看着满地尚未埋葬的尸首，他们生前以命相搏，死后却埋在同一片土地上，不同的是，红军的墓碑要好一些，有的墓前还有鲜花或者一些献给逝者的物品，白军那边就凄惨一些，有名字的戳一块牌子，更多的只是一个坟包。

郑丽珍选了一处地势稍高看起来又平坦的地方，她拿起铲子刚要掘土，绍雨玲连忙命令旁边的战士抢过连长手中的铲子。

“你还怀着孕呢，别干体力活儿。”

郑连长怀孕？

郑红没想到，这时仔细看了看郑丽珍的小腹，似乎微微的隆起。

山里的女人怀孕的时候也干活儿，但这可是在打仗，郑连长的身体适应得了吗？

这时，战友们已经开始挖坑，郑红这才屏弃掉脑子里不该在此时有的胡思乱想，也拿过一把铲子挖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深一米的长方形坑挖好了。

“该有口棺材的。”郑红心直口快。

几位女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暗叹了一口气，兵荒马乱的哪里有棺材，就算有，也不能抢老百姓的寿材。

“就这样埋下去会被虫子吃掉的。”

谁不知道用席子和白布会让叶兰很快腐烂？虽然最后都免不了腐烂的结局，但是密封起来会好一些吧。

至少不会让战友们这样难过。

“等一等！等一等……”

就在众女战士踟蹰之时，一个声音远远地喊过来。

顺着声音望去，郑红面色一喜，是那个叫天星的小战士，他跑在前面气喘嘘嘘地，即使很远也能看到那一双红红的眼。

天星哭过了。

天星的身后跟着四名人高马大的红军战士，他们每人抬着一角，中间是一口漆了油的寿材。

“能让我再看她一眼吗？”

天星和郑丽珍好像很熟，一见面眼泪就止不住又流了下来。

郑丽珍默默地点点头。

掀开白布，叶兰的脸还是那样清秀，除了脸色苍白一些，几乎看不出变化，就像睡着了一样。

天星的泪水滴落下去，滴在叶兰的脸上，生怕她不高兴，天星忙抹去落在她脸上的泪滴，尽管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天星！”

郑红提起胆子喊道。

“叶兰让我告诉你，她喜欢你。”

虽然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不合适，但是郑红害怕哪一天再也没有机会把这句话告诉天星，现在的她已经知道了，革命是要随时准备好死的，不管是谁。

天星的拳头都要捏碎了，他呜咽着，少男少女美好的爱情没来得及说出口，一过眼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叶兰终是下葬了，葬礼在绍雨玲的主持下很正式。

在场的战友们不论男女，集体向她默哀。

郑丽珍拔出手枪，向天空鸣放，每一声枪响都会回荡在墓地上空好久，直到三声枪响过，默哀礼毕。

烈士叶兰之墓。

这是墓碑上书写的几个大字，当时的郑红还不认得，等她今后认得的时候，又不知道亲手为多少战友亲笔书写了这样的文字。

这一年是1936年，而叶兰的生年是1921年。

“与党的诞生同年。”绍雨玲淡淡地说。

一个从诞生的那一天就誓要把劳苦大众从旧社会解放出来的政党，这个与党同一天出生的红军女战士牺牲在长征的路上，被一名敌人用阴险的方法杀害了。

入夜，郑丽珍收拾行囊，郑红看到郑丽珍的皮挎包里有一个长柄带铁头的家伙。

“这是什么？”

“手榴弹。”

“干什么用的？”

这时一个小女兵从旁边窜出来，手比划着，嘴上模拟出“轰”地声音。

“哦。”郑红又不傻，当然知道这东西会爆炸。

郑丽珍的情绪不是很好，看着手榴弹说：“我要是有一天被敌人捉住，肯定用它光荣了。”

郑红又想到了叶兰，她明明不该死的。

“叶兰明明是在救他，为什么那人还要杀她？”

这样的疑问一直盘桓在郑红的脑海里。

郑丽珍像抚摸小妹妹一样**她的头发说道：“敌人的罪恶事业一定会失败，但是他们又不甘心失败，所以他们会用尽一切疯狂之举去顽抗。”

“教我打枪吧。”郑红说。

郑丽珍微笑地看着她问：“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学打枪？”

“当时要是有枪，我就能救下叶兰了。”

郑丽珍黯然，漫漫前路，不知道还要有多少这样的牺牲。

逝者逝矣，生者还要迈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