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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小说:野火起平原 作者:朱新开 更新时间:2021/4/5 10:56:59 “轰!” “啾啾!” “哒哒哒!” 杜子骏在激烈的枪炮声中惊醒,他连忙回手向腰间抽枪,却发现自己躺在炕上,随即抬手向枕下摸枪,却发现手臂包括身体不能动弹,他希望仅是一场梦魇,但双眼明明睁着,随即扭头向身边的战友求助,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是炕,洁白的床单枕套、绿色的棉被,这明明是解放后的装备。 他长出一口气,循声看到右手边的报纸,报纸上压着一支手机,让他的时间意识定位于21世纪,可是从手机中传出的枪炮声,不,应是手榴弹的爆炸声,步枪、轻机枪的射击声,又将他的记忆拉回抗战时期,同时,仅凭声音知道那是在播放《小兵张嘎》。 他的视线扫过粉红色的窗纱、书桌、衣橱、书架,3个书架有2个装满成套的日本动漫,让他的空间意识得以定位,这是九儿子的家,准确地说是二十五孙的家、十六曾孙女杜晓漫的房间,进而想起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孩子们要为他庆祝百岁生日。 他今年99周岁,孩子们执意要过传统的虚岁生日,主要是为了将其从医院接出来……他下意识地看向左侧,那里应该是老伴的病床,却只有一个双肩包和一个拉杆箱,随之重新想起这是杜晓漫的房间,老伴因病危仍在医院抢救,孩子们为了免于他触景生情,才连哄带劝接到这里。 其实,早在81年前18岁时,他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从未想过能结婚生子,也从未想过会活到现在,作为无神论者的他并不认为这是幸运,也就更能坦然面对生死,唯一牵挂的是曾一同出生入死的老伴,此时想起不由黯然神伤。 恍然间,他看到了老伴,而且是年轻时的老伴,他欣喜地脱口问:“你怎么来了?” “祖爷,你醒了?”杜晓漫嬉笑着问,“是不是又忘记我为什么回来了?” 杜子骏赧然地笑了,他确实时常处于时空交错中。 杜晓漫拿起手机说:“唉,怎么放完了?我刚才肯定按了暂停。” 杜子骏抱歉地说:“可能是我碰到吧。” 杜晓漫一边从衣兜掏出蓝牙耳机放进收纳盒,一边抱怨道:“我妈真是老糊涂了,她取了快件又去超市,结果把快件忘在超市里,非让我跑一趟。” 杜子骏笑道:“跟我相比,你妈只能算是小糊涂。” 他有11个子女,其中9个是烈士遗孤,他一视同仁按年龄排序,并尚能一一关心教诲,但孙辈有35个分布各地乃至国外,迎娶的孙媳就有20多个,目前除长孙媳已记不住其他人,但至少知道年龄相差一大截。 杜晓漫也笑了,她半是认真半是调侃道:“您可不糊涂,只是记忆力有点差。” 杜子骏已经想起,曾孙女在外地就读师范大学地理系,目前正在撰写毕业论文,昨天得知要为他过百岁生日便乘高铁赶回来。他不解地埋怨道:“你不是在写毕业论文吗,怎么看起《小兵张嘎》了?” 杜晓漫说:“以前给您说过,我主修的是人文地理专业,目前的考研志愿是资源与环境科学学院,对了,这个还没来得及给您说,专业方向是人文地理与城乡规划,其中包括旅游规划。” 杜子骏知道地理学分为人文地理和自然地理,但对于愈加细分的分支学科不太清楚也不关心,他关切地打断道:“你不想当老师了?” 杜晓漫说:“那是三年后的事情了,到时再说吧。” 杜子骏不由皱了下眉,因为他对教育行业有着莫名的情愫,这也是他虽然对子女一视同仁,该骂骂该罚罚,但对二女儿和长孙媳格外尊重的原因,而在得知曾孙辈中的杜晓漫考入师范大学,他格外高兴也愈加关心关注,此时听她的语气如此轻巧轻佻,他的心中颇为不快,同时还有失落。 杜晓漫拿起报纸说:“刚才给您念过,今天是设立雄安新区一周年,我的论文主题就是它的人文地理。” 杜子骏已有些意兴阑珊,意识随之转向入定模式。 杜晓漫说:“宋教授看过初稿后,除了提出修改意见,还开出参考书目,包括孙犁的《风云初记》《白洋淀纪事》、徐光耀的《小兵张嘎》、袁静与孔厥的《新儿女英雄传》,尤其强调要观看同名电影。” 杜子骏渐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他关切地问:“你要写雄安新区的红色历史?” 杜晓漫说:“准确地说是论文的部分内容。” 杜子骏脱口道:“我有那些书。” 杜晓漫说:“学校图书馆也有,我另外又在网上订购了,看着方便。” 杜子骏非常想提供帮助,他说:“我曾在那一带打过仗,你如果哪里看不明白,可以问我。” 杜晓漫诧异道:“您打过仗?” 杜子骏说:“准确地说是配合作战。” 杜晓漫笑道:“是不是给前线送公粮呀?” 杜子骏不由一愣,这才想起因为早年的工作性质,尤其有些事情至死要保密,所以他从未讲过自己的经历,而在新中国成立前夕,他从军队调入公安系统,只有收养的长子、二女儿了解这个转变,后来几经变动最终在外贸部门离休。 他笑道:“我这个老外贸可不只是会送公粮。” 杜晓漫问:“那您了解雁翎队吗?” 杜子骏不由想起老伴,脱口道:“当然……了解一些,你想了解什么?” 杜晓漫说:“我查资料雁翎队成立于1939年,可是,‘七七事变’发生于1937年,难道这两年时间没有抗日吗?” 杜子骏警觉且严厉地问:“谁给你灌输的这种思想?” 杜晓漫委屈且不满地说:“这只是我查资料产生的疑问,没谁灌输。” 杜子骏心中不由自责,认为有责任讲清楚,他硬撑着想坐起来,杜晓漫连忙上前扶助,他懊恼道:“如今动作远远跟不上意识了。” 杜晓漫笑问:“如果只能二选一,您选哪个?” 杜子骏宽慰地笑了,不假思索地说:“对我而言,当然是意识了。” 杜晓漫问:“你想说什么?” 杜子骏虽然时常忘东忘西,但回想往事尤其亲身经历却历历在目,似乎记忆已停留在半个多世纪前,他说:“当年,白洋淀并非只有雁翎队一支队伍,而且每支队伍都会有成立时间,只说雁翎队,最初是由安新县第三区小队动员成立的雁翎班,以不脱产参加武装抗日的渔民为主,也就是说……对了,我要先听听你这个地理系大学生,对雄安新区、白洋淀及其周边了解多少?” 杜晓漫不假思索地说:“白洋淀的大部水域隶属安新县,东北部、北部分别由雄县、容城县管辖,雄安新区便是由上述三县及周边部分区域合并而成,名称取自雄县、安新县的字头。” 杜子骏笑道:“背得不错。” 杜晓漫调皮地问:“那您要给我背什么?” “孙犁善写白洋淀,早在1944年、1945年就写下《芦花荡》《荷花淀》姊妹篇(1958年录入《白洋淀纪事》),以至领衔中国文坛荷花淀派就不多讲了。我问你,白洋淀的南侧是哪里?” “高阳县。” “再往南呢?” “蠡县,听爷爷说那是你的原籍。” “也是你的原籍。” “对我而言是祖籍,呵呵。” “也难怪,当年我的工作很忙,只在你爷爷小时候带他回去过两次。” 杜晓漫打断道:“你又在东拉西扯了,快点回到正题吧。” 杜子骏说:“好好,回到正题。其实,在‘七七事变’之初,甚至红军还没有改编为八路军之前,就已超前部署从延安抗大抽调部分学员,他们可都是历经长征的红军指挥员,奉命分赴山西、河北两省,其中孟庆山同志只身来到保定。对了,他是咱们蠡县同乡。当时日寇正在围困平津,至9月中旬正式南下,他已从保定转赴白洋淀组建抗日武装,最初命名为抗日义勇军。对了,你看了以白洋淀为背景的《新儿女英雄传》吗?” 杜晓漫说:“看了。” 杜子骏说:“记得吧?一开始提到保定和高阳。” 要知道,保定位于华北平原北部、冀中平原西部,与北京、天津构成三角之势,以至“京津保”成为专用名词,并有“京畿之门”“北京南大门”之称,另有“一座总督署,半部清朝史”“一文一武一衙署”之说,其中,“文”为莲池书院,从中走出末科状元刘春霖、民国总大统冯国璋等;“武”为保定军校(1902年~1912年保定开办各类军事学堂16所,蒋介石于1907年入学保定陆军部速成学堂,而非通常所指的保定军校),先后入学的有张治中、白崇禧、傅作义、叶挺、赵博生、陈诚、董振堂等;“衙署”为直隶总督署,先后到任的有曾国藩、李鸿章、袁世凯等。 保定又有“保定府”之称,其实自宋代建城、元代重建以来,历经“州”“路”“府”“道”“市”的变迁,辖制范围随之有一定变化,如今除主城三区,还下辖由县改区的清苑、满城、徐水三区,由县改市的涿州、定州、高碑店、安国四市,以及高阳、蠡县、博野、阜平、涞源、易县、涞水、顺平、唐县、曲阳、望都、定兴、雄县、容城、安新十五县。 【PS:本书故事便是以上述保定主城区及22个区、市、县分章记述。】 杜晓漫仰头想了想说:“好像是吧。” 杜子骏说:“只说高阳,1937年10日,孟庆山率领抗日义勇军协同吕正操所辖人民自卫军打下高阳县城,由此建立冀中第一个敌后抗日政权;后于1938年1月,在高阳南于八村打出冀中第一场抗日歼灭战。对了,你看了以马本斋同志为原型的《回民支队》吗?” “没有,参考名单中没有。” “仍是在高阳县,不断扩大的抗日义勇军正式更名为河北游击军,其中包括《回民支队》的原型队伍,还有1932年高(阳)蠡(县)起义时期的党员。对了,你看过《红旗谱》吗?” “以前学校组织看过电影。” “你是师范生一定要看,知道为什么吗?” “《红旗谱》主要记述了两件事,一是发生在蠡县的反割头税斗争,即高蠡起义的先声,二是发生在省立保定第二师范学校的‘七六惨案’,因此该校又被称为‘红二师’。” “你应该知道吧?《红旗谱》其实是三部曲,另两部书名为《播火记》《烽烟图》,作者梁斌是红二师学生,也是蠡县人,曾亲身经历书中记述的事件,你有时间可以读一下原著。” “嗯。” “你还可以读一下杨沫的《青春之歌》,女主人公的原型曾在定县(今定州市)任教,男主人公的原型之一曾在红二师就读,并经历了‘七六惨案’。你把这几本书读完,就能基本了解当年的时代背景了。” “嗯。” “在红二师称为‘红’之前,一直追溯到1922年,保定育德中学的高阳籍学生王锡疆,不仅成为保定第一位党员,还在该校建立了第一个党小组,他与省立第六中学(今保定一中)学生杨景山、王重民并称‘高阳学界三杰’(注:杨景山是清苑县人,曾在高阳县就读),其中,杨景山后任北方区委组织部长,于1927年随同大钊同志一起英勇就义。” 杜晓漫一开始还有些兴味索然,听到最后真的目瞪口呆了。 杜子骏继续说:“同是保定育德中学学生,韩永禄同志于1924年回到家乡完县(今顺平县)西五里岗村,主持建立了保定第一个农村党组织,后于1930年领导发动了保定第一次武装斗争,也就是五里岗起义,并成立了北方第一支红军部队即红22军,比高蠡起义还要早两年,在这两次行动之间的1931年,谷雄一、赫光率领起义部队进驻阜平县,并建立了北方第一个苏维埃政权,其中谷雄一同志曾在保定育德中学就读。若往前追溯,你知道该讲到什么吗?” 杜晓漫对思路已有所领悟,她说:“若与育德中学有关的话,那就是留法勤工俭学运动了,我们学校曾组织参观过纪念馆。” “是的,留法勤工俭学的发起者是高阳人李石曾,他除在家乡布里村建立留法工艺学校,还于1917年在保定育德中学附设留法预备班;第二年,主 席从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毕业,作为新民学会负责人到北平参与留法勤工俭学筹备工作,并于1918年10月6日到保定迎接前来报到的湘籍学生,而在保定预备班毕业的有少奇同志,以及李维汉、李富春等同志。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 “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这就是为什么孟庆山只身从延安到保定,却能很快组建起抗日武装的原因。” “是的,他当时得到保东、保南特委(后合并为保属省级委)的支持,第二年也就是1938年4月,其辖下河北游击军与吕正操所辖人民自卫军合并为冀中军区,部队番号为八路军第三纵队,并在冀中38个县建起抗日政权,实际控制24个县城;又一年后,雁翎队的前身雁翎班成立,包括‘小兵张嘎’,当时隶属冀中军区一分区。” 杜晓漫站起来说:“明白了,在‘七七事变’之初,白洋淀地区就已经在抗日了。” 杜子骏说:“坐下,还没完呢。” “还有什么?” “冀中军区属于二级军区,其上级是早于1937年11月7日成立的晋察冀军区,司令部最初设在山西五台县,十一天后迁至河北阜平县,你还记得吧?1931年曾在这里建立北方第一个苏维埃政权。” “记得。” “1938年1月10日,在阜平县召开了晋察冀边区军政民代表大会,标志着正式开辟中国第一个敌后抗日根据地,包括冀中地区的白洋淀,当然还有现在的雄安新区。” “明白了,要以大视角审视局部。” “是的,同时更要理清脉络。” “是不是该讲晋察冀军区成立之前了?” “是的。在八路军从陕西东渡黄河到山西,将分别开赴平型关、雁门关、娘子关时,周副主、彭总于1937年9月16日抵达保定考察战情,当时驻防城垣的是国民党精锐第52军,其前身为黄埔军校教导团,但仅坚守不到两天便于9月24日败退。同一天,在涞源与灵丘两县交界的驿马岭,八路军打响北上抗日第一枪,随后乘胜收复第一座县城即涞源县城。” “打响第一枪不是在平型关吗?” “参加平型关战役的是八路军第115师,为了阻断日寇从河北增援山西的通道,派出辖下前身为红一军团第一师的独立团,到平型关以东约80公里的驿马岭,提前一天伏击了日军骑兵。” “哦,原来是这样。” “其实,第115师还派出直属骑兵营到唐县倒马关,在9月23日就与日寇有了交战,也被视为八路军打响北上抗日第一枪。” “怎么会这样?” “当年打仗主要看战果,尤其是击毙多少缴获多少,不像现在的人非要较真谁先谁后。至于倒马关、驿马岭之战,遭遇的是日军小股部队一击即溃,何况均是平型关大捷的一部分,因此,早期的战史没有也不会重点强调。当然,后世史学家刨根问题也是应该的。” “您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个吧?” 杜子骏满意地笑道:“是的,我要说的有两点:一是,只说前身为红军的建制部队,最初以第115师独立团、骑兵营为骨干,加之八路军总部特务团一部,总计2000余人马,最终晋察冀军区发展至三十万大军,民兵不计其数;二是,骑兵营副营长李钟奇同志,对了,还有作家孙犁均曾在保定育德中学就读。” 杜晓漫好奇地问:“祖爷,您是不是也曾在这所学校就读?” 杜子骏随之想起大哥杜辉,还有三哥杜子强,他深吸一口气说:“你有兴趣的话,以后我会慢慢讲。” 杜晓漫连忙起身问:“您是不是累了?躺下休息吧。” 杜子骏躺好后说:“除了刚才说的《红旗谱》《青春之歌》《风云初记》《白洋淀纪事》《新儿女英雄传》《小兵张嘎》《回民支队》,你可以找时间看一下《野火春风斗古城》《狼牙山五壮士》《白求恩大夫》《地道战》《平原游击队》《敌后武工队》《烈火金刚》《二小放牛郎》,等我给你讲时,应该会更容易听懂。” 杜晓漫说:“好的,您休息吧。” 杜子骏目视曾孙女离开后合上双眼,脑海随之陡然翻转,往事犹如沙漏般快速闪现——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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