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农家纯手工制作风味调椒酱，有豆瓣酱、牛肉酱、香菇酱、香辣酱、麻辣酱、小面酱、核桃花生酱。

可拌面、拌饭、炒回锅肉、炒辣子鸡、还能做网红俩人饭。

张记农家调味酱，家家户户少不了，先尝后买，好吃再买……”

张成坐在摊位上，心里有些着急，大热的天，头顶的遮阳蓬没啥作用，太阳尽晒在他黝黑的皮肤上，脖颈上的皮都掉了一层，可这一整天下来辣椒酱就卖了一百多元。

除去一早一晚的饭钱和货物成本，连三十元都没有赚到。

眼看太阳快下山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除了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凑过来询问几句，凑在十五元一斤的标价牌仔细看了一眼，碎碎念了几句太贵，无视张成无比期待的热情，弯腰驼背的走了。

招揽了一天的生意，张成感觉嗓子冒烟，他抬头望着发黄的天空，这是要下暴雨的前兆。

“再等十分钟就收摊。”张成呆呆地望着街道，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一对年轻情侣的背影，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

“今天生意怎么样？”

徐嘉是张成的战友，俩人一起在武警云南某部服役，关系很铁。

退伍回来后，徐嘉就在新添寨某工地上找了份工作，每月收入不高，养活自己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前天张成在微信里告诉他，自己在中大国际广场旁边租到一个摊位贩卖辣椒酱。趁着今天休息，徐嘉忙了家里的事，就过来找张成。

张成做事总是大张旗鼓，他的摊位布置和周围小贩就是有那么一些不同。黄色的宣传标语高悬在遮阳蓬下，上面有黑字写着“张记农家调味酱，试试才知道，买一斤送一个二块粑”。

遮阳伞左右着地的铁脚架上分别竖贴着“童叟无欺”、“货真价实”两幅宣传牌。货架摆在中间，辣椒酱装在类似泡脚盆的木盆里，大大小小有八九个，都有单独的价格标贴。

在货架右下角摆着稍矮一头的小木桌，上面有十几个封闭包装的二块粑，堆砌成金字塔状。桌上还摆着一个电子秤和装着牙签的塑料盒，牙签提供给客人品尝辣椒酱的味道。

“你这摊位怎么整得像个灵堂似的？”徐嘉有个最大的缺点，说话直来直去，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半点掩饰。

“呸呸呸！说话太不吉利。我这是特色，懂不？这叫引流，玩的就是个稀奇。”张成把视线移到徐嘉身上，说：“你来得正好，我准备收摊了，帮我搭把手。”

“感情你是叫我来给你收摊的？”徐嘉从携带的休闲包里掏出一瓶可乐递给张成，问道：“今天生意怎么样？”

张成苦着脸：“除去成本，就几十元。我刚才数过一遍，真就几十元。”

“你这老抠门，我又不要你请我吃饭。”徐嘉做事很麻利，做惯了粗活，帮着张成把装辣椒酱的木桶和二块粑用滑轮拖车分三趟，全部拉到车库里的面包车上。

这是张成在花溪合朋二手车市场花了四千块淘来的二手车。

收完摊，徐嘉累出一身汗，喝了一口可乐，气泡在喉咙里翻滚，直到落下胃里，打出一个饱嗝。

“走走走，吃饭去。”张成大方的说。

与中大国际隔街相望的是大营路，连接了百花山和贵州日报社。这一段道路两旁都是吃的，有肠旺面、牛肉粉、虾子羊肉粉等等，还有各种炒菜、烫菜。

俩人路过一家酸汤丝娃娃时，诧异的望着店里的客人人山人海，尽管今天天气很热，依然挤得“头破血流”。

“要是我上次整的丝娃娃店有这么好生意就好了。”张成触景生情的说。

“进去试试味道？”徐嘉随后笑道：“吃丝娃娃是女生的至爱，我俩个大老爷们，可不吃这个。”

“那是当然。”张成指着一家门头高悬红色牌匾的小馆子，说：“这家花溪牛肉粉好吃。”

“战友见面你就请我吃这个？”徐嘉瞪着眼，他知道张成抠门，在部队时连牙膏都会蹭他的用。没想到回到社会，和以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称他铁公鸡算是抬举了，铁公鸡生锈还会掉铁锈。

吃了牛肉粉，张成有些泄气地说：“今天又白干了。”

“我说你回来这两年里，不是开店卖酸汤丝娃娃，就是摆地摊，赚到钱了吗？你这是折腾什么？”徐嘉凑近一点距离，说：“这样，你还是和我去工地，做工一天有一百多块的收入，纯的。这工地起码还有一年才完工，总比你在社会上飘来荡去好得多。”

“一个月能挣四千块钱，好是好，但是我还想再试试。”张成没有丝毫犹豫。

“试个屁，你一天摆地摊，不是被城管撵，就是在去城管局缴纳罚款的路上，那点退伍费差不多都丢水里打了水漂吧？”徐嘉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道，他双眼平视，望着张成，随后又补充说：“钱掉水里时，连声音都没有响一声。”

“我这次是合法摆摊。”

“合法摆摊又能怎么样？一个月能保证安稳的赚个四、五千块钱吗？”

张成不再说话，他不喜欢和人争辩，低头把碗里剩下的一点残汤喝了。

徐嘉掏出手机，扫了桌子上的微信二维码，付了餐费。

张成急道：“不是说好了，我请客！”

徐嘉：“得了，你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也不勉强你。我们两兄弟你也别和我客气，等以后你真发财了，再请我吧。”

轰隆隆，一道闪电劈开天空的乌云，那雷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向天边滑下去，旷渺而空阔。当远去的雷声刚消失，第二声雷又打响了，接着是短暂的沉寂，马上又是第三声、第四声。

随后黄豆般大小的雨珠从天而降，密集的落到地面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雨水冲洗着贵阳这座伫立在高原上由钢铁水泥堆砌而成的城市。

张成和徐嘉四目相对，大自然的力量不断抨击着他们的心灵。

雨落在店门前支出的红色篷布上，不断弹跳着，颤抖着。

风也没有忘记来凑热闹，横风带着冰凉的雨水吹进了店里。

“雨好大。”徐嘉把凳子往屋里面挪了挪，嘴里说道：“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继续在中大国际广场卖辣椒酱？”

张成说：“我也准备好了去赶乡场。”

徐嘉愕然，顿了顿，说：“那份罪你受得了吗？”

张成很坚定地点点头，这是他的决心，也是他的回答。

“随便你。”

徐嘉转头，从店门望向乌黑的天空，一条电龙从滚滚乌云中翻滚而出，绽放出刺目而又震撼人心的光芒。

过了大概半小时，雷声渐渐消失，雨水开始减少，从大雨变成小雨。

最后一缕阳光从破碎的乌云中钻出，形成一条浑圆的光束，把城市街道照得格外明亮。接着无数条光束透过乌云，把更多的光洒下大地，最后的乌云在太阳的光辉中，变得支离破碎。

一道光透过玻璃窗户，照亮了小店，张成稍稍挺直了腰杆，显得精神奕奕，他相信自己的前途就和这天气一样终将会灿烂。

徐嘉叹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傍晚的城市，灯火辉煌。

张成与徐嘉分别后，没有回中大国际停车场去开车，他独自乘上返家的公交车，径直走到靠出口的位置站稳脚。

他在公交车上从来不喜欢坐，哪怕身边还空着一个座位。

公交车行驶在车流中，从窗口往外看，车辆蚂蚁似的连成排，就像一对准备接受检阅的士兵，威武雄壮，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张成静静地观望，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坏，总之就介于两者之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