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朱华镇位于观山湖区，半个小镇被百花湖水包围着，是一个美丽的古镇。

镇子被宽阔的公路连通了贵阳城区和清镇市区，交通便利，发展很快。尽管如此，这里的居民并没有受到城镇现代化发展的影响，依然保持着“赶乡场”的习俗。

张成疲倦地眨着眼睛，为了抢一处免费摊位，他从凌晨5点就到了这里准备。

所谓摊位实际上就是老街石头路两边道路的旮旯角落里，勉强摆下一张折叠桌，能放上四个酱桶的狭窄位置。他特意选择了香辣、麻辣、油豆食、香菇四种平常销量较不错的酱料，心头琢磨着今天一定要大赚一笔。

天刚刚亮，四周都是忙碌着摆摊的小贩，像这个时间不慌不忙的人，都是赶乡场卖货的老手。好的摊位早就从主人家手里租来了，一般新手因为不熟悉，很难搞到这些好位置。至于张成连夜抢占的位置，挤在好摊位旁边，就像红花旁边的绿叶，对顾客的吸引力不大，很难有生意，换句行内人的说法，属于挤在夹缝中间抢饭吃的行为。

张成忙着把盖在辣椒酱上的木盖取下，用勺子把半边辣椒酱往上舀，在桶的另一侧壁形成大概60度的角度，这就是俗话说的货卖堆山。

“喂，谁让你在我家门口摆摊的？”墙壁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伸出一个偌大的头颅。

张成仔细一看，这是一位皮肤白皙的中年女人，由于营养摄入过剩，导致五官都胀得挤压在一起，声音就是出她那扭曲的嘴里迸出的。

“这里不是没人管吗？”

“老娘不是人吗？要摆给钱，不摆滚蛋。”

这时房门打开，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胖男人打开门，应该是女人的当家男人，肩上纹着五颜六色的纹身，不客气地瞪着张成。

不出所料，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张成想白蹭摊位的想法落空了。在经过艰难的思想斗争后，他支付了一百块摊位费后，女人才心满意足地合拢窗户。

张成继续做他的事，就在做好一切准备的时候，一场大雨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落到石板路上滴滴哒哒直响。

雨淅淅沥沥，一直到午时，才稍微小了些，变得朦朦胧胧。

乡场里零零散散有人在逛街，张成觉得赶场的人还没有摆摊的多。

摊贩们统一的苦着脸，朱华镇属于半天场（早上7点半左右到中午14点），只赶到中午。过了时间后，当地居民和附近村民会习惯性的认为集市散了，不再前来。

没有人流聚集，摊位上卖不出商品，摊贩们只能望天唉叹。

“大姐，看看吧。我这辣椒酱很不错，隆重给你介绍香辣酱，只香不辣。炒鱼香肉丝、回锅肉很香的，娃娃都爱吃。”

一位消瘦的中年女人，穿着类似于保险公司或者银行员工的黑色职业套装，右手打伞，左手牵着大约六、七的小女孩，凑到摊位前，视线在木桶上游离不定。有认识的村民知道她是镇里某社的会计。

经验告诉张成，生意来了。他连忙靠上去，热情地介绍起来，左手从塑料盒里掏出一根洁白的牙签。

“十五块一斤？”女人惊讶地用鼻子轻哼一声，视线迅速扫过摊位上的辣椒酱，不等张成继续介绍，拖着小女孩往前走，嘴里念叨说：“你看，要是不认真读书，以后就只能像这叔叔一样摆地摊。多丢人啊！”

小女孩抬起头，水汪汪地望着母亲，以她的年龄还不能完全明白母亲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张成目送着这对母子消失在蒙蒙的细雨中，缓缓放下左手，把牙签攥在手里。

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鼓足一天的干劲，不知何时已经烟消云散。

雨水有节奏的敲打着雨棚，奏出一个又一个音符，像在演奏一场另类的华尔兹……

到了傍晚，收他摊位钱的纹身胖男子打开门，从四块钱一包的黄果树香烟里抽出一根递给张成，说：“兄弟，大家都不容易。”

“爽爽”的贵阳，白天车水马龙的喧哗一直要持续到半夜，特别是花果园纵横四通的大路，更是被当地人戏称“车比人多”。这条路从花果园有名的“小白宫”一直延伸到浣纱桥，无尽的车流，一眼望去全是灯光。

到了十点过钟，贵阳路上的车辆才慢慢少了，老城区的交通又变得畅通无阻。

张成把车停在黔灵公园附近某小区里，这里离他在海马冲的家虽然有一公里的路程，但这里因为是老小区，原本修建时没有规划停车场，所以车辆可以横七竖八停进去，不过既然可以蹭停车费，就算叫他走五公里回家，也觉得值。

家是每个人心灵的港湾，无论时间再晚，母亲总会给他留下一盏灯。张成打开门锁，稍稍推门，蹑手蹑脚走进去。

昏暗的灯光下，父亲瘦小的身材蜷缩在沙发一角，电视上播放着一部不知名的抗日电视剧。

张成跟父亲打了一声招呼，准备回屋睡觉。

“你过来和我坐会。”父亲舒展身体，点了一根烟。

张成低着头，老实地坐在父亲旁边。

“生意怎么样？”

“还行。”

“今天我联系了玻璃厂，那是我的老单位。正巧你胡叔现在当了办公室主任，我请他帮忙照顾一下职工子女，给你安排一份工作。”父亲端起茶几上的茶杯，里面的茶水早已冷却，视线却始终注视着儿子稚气未脱的脸。

“爸，我还想再努力一次。”张成低着头，不敢迎向父亲的目光。

“你退伍很久了……”

父亲失望地把刚凑到嘴唇的茶杯放回茶几，他知道儿子倔强的性格，只是长叹一口气。

“嗯，我先去睡了。”

张成不敢继续面对父亲，钻入卧室，他靠着门，心情还未平复，却听外面传来母亲的声音。

她说：“做生意？做什么生意？我们家有本钱吗？他一天在外面摆地摊能有什么出息？把我脸都丢尽了，现在我在亲朋好友面前脸都抬不起来。”

母亲还在外面自顾地大声说着，张成躺在床上，用棉花塞住耳朵，静静凝视着贴在墙壁上的“灌篮高手”海报。他想起电影“少林足球”里，周星驰演绎的角色有这么一句台词：没有梦想，跟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张成不愿当这条咸鱼。

睡梦中，张成发现自己坐在一艘被洪水卷起的巨浪拍打着的气垫救生艇上，这是一座在地图上都不会标识的小山村，大多数房屋淹没在水下。

救生艇只能坐五个人，在一栋已经淹到楼顶的农房前停下，张成站在救生艇靠近房顶的一侧，班长杨斌跳下艇，让房顶等待救援的四名老百姓赶紧上船。

老百姓全部上了船，张成给他们穿上救生衣，这时房屋摇晃起来，杨斌大声对他喊道：“还磨蹭什么？快走。”

张成说：“房子就快垮了，班长不上船，我哪里也不走。”

“别他娘给老子废话，执行命令，把他们安全带到对岸。”杨斌几乎是嘶哑着嗓子喊道。

“坚持住，我马上回来接你。”张成一咬牙，把救生艇划离房子。

杨斌满意地向他敬礼。

救生艇离对岸还有一段距离时，在一声“轰隆”声中，房屋与杨斌一同消失在远处。

“哇！”张成猛的醒来，大汗淋漓，看到了墙壁上的画报才噓了一口气。他起了床，站在窗口，给自己点了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