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二年的七月，一场大雨如期而至，洗尽了城市的铅华。

徐嘉待在工棚里有些无聊，为了杜绝安全事故，他所在的工地遇到下雨天就会通知大家休息。

中午，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时手机来电提示音“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这闹声把对床的工友闹醒了，他看了徐嘉一眼，没说什么，又翻身睡了。

徐嘉赶忙关了静音，张成的名字在屏幕上闪个不停。

徐嘉连忙爬起身，跑到外面去接电话。

“喂，徐嘉。我晚上七点半到贵阳火车站，找个车来接我。”张成大大咧咧地说，心情似乎不差。

徐嘉开着还没有入户的哈飞路宝轿车，这是他花了两千块钱从一位离职的工友手里买来的。

一年多没见，张成还是那副精瘦的模样，只是肤色黝黑，脸上略带一丝疲惫。他穿着一件格子短袖衬衫，外面披着灰色西服，背着黑色的双肩包，见到徐嘉第一眼，就笑哈哈地说：“贵阳一下雨就冷。”

徐嘉没好气地攥着拳头，敲在张成肩膀上，这是他们在部队时的习惯性动作。

俩人到大十字附近找了家餐馆。张成大方的点了五菜一汤，有火烧肉、辣子鸡等，都是硬菜。徐嘉心痛的劝说菜点多了吃不完，浪费了可惜。

张成脸上挂着微笑，不顾徐嘉劝说，又叫服务员送上六瓶啤酒。徐嘉说开车不能喝酒，张成豪气十足的说，帮他请了代驾。

酒过三巡，俩人各自说了许多这两年里的经历，说到高兴的时候，也不顾周围食客异样的目光，哈哈大笑着。

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肚子也饱了。张成从兜里掏出一张建设银行卡，从桌面推到徐嘉面前。

“你这是？”

“里面有两万块钱，一万是还你的本金，另一万是给你的利息。”

“你是真发财了？这本金我收了，利息不要。自己兄弟，别讲什么利息不利息的话，伤感情。”

徐嘉把卡推还到张成面前。

“收下吧，关键时刻没有你这一万块，我也赚不了钱。”张成挠着右脸颊，在酒精的刺激下，一条浅浅的疤痕很显眼。

“你脸上怎么有条疤？”徐嘉收下了卡，问道。

“我把摆地摊的技术带到了云南，有人嫉妒很正常。”张成轻描淡写的说：“我这次回来暂时不走了，我把xx医疗器械总公司贵阳地区代理资格拿到手了，国家政策越来越好，我想在贵阳找个门面好好发展。你要是不想在工地，就过来和我一起干。”

徐嘉谨慎的说：“这需要一大笔启动资金。”

张成笑着说：“我这里还有二十万，够了。”

徐嘉翘了右手拇指，惊讶地说：“厉害了，两年时间就赚了这么多！”

张成只是笑，没有太多的解释，他愿意和老战友分享快乐，哪怕他的手掌上磨满了厚厚的老茧，哪怕其中的十万块钱是父母存了一辈子准备给他娶媳妇的钱。

张成做事历来雷厉风行，不到一个星期就在网上联络到待租的门面。

门面位于头桥，地理位置不在市中心，所以租金不算贵。上家租客做肠旺面，和医疗器械不搭边，所以张成把店内重新简单装修了一下，又办理了工商手续，请易经大师选个吉利日，在门头挂上两串一百响的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结束后，就算是正式开张了。

徐嘉果然辞去工地上的工作，来店里帮忙，新生意起步都很困难，张成就与徐嘉合计请一个可靠的店员帮忙看店，他俩从店里抽出身去跑客户。

至于店员的人选，徐嘉心里有了人选，大打包票把这事揽了去。

油条店的生意依旧不温不火，总有几个熟人坐在里面聊天喝豆浆。

张成在店外，犹豫片刻，终于鼓着勇气走进店。王秀还是两年前的样子，美丽动人，张成心里一万次告诉自己，不会再想她，但是一走到油条店的门口，他就忍不住想进去看看。

“老同学。”张成强压心里的激动，这两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幻想着各种与王秀见面的场景。

这次见面并没有太多的惊喜，王秀把油条切好，照旧给他多切一根堆在盘子里，和豆浆一起放在他面前。

“两年没见，你还好吗？”张成没事找事的问。

王秀嘴角含着微笑，说：“还不是老样子，一天到晚围着油条打转，能有什么好不好的？”

张成说：“你和我坐坐。”

王秀依言坐在他对桌，问：“你爸来吃油条时，说你去云南做生意了。还不错吧？”

“我现在回来了，在头桥开了个小店，专门卖医疗器械。”

“不错啊，都成张老板了。”

“什么老板啊，勉强够吃饭。”张成停顿一会，喝了一口豆浆，欲言又止。

“我快结婚了。”王秀淡淡的说。

“结婚？”张成握着筷子的手像是触电似的抖个不停，晴天霹雳从天而降，他的双眼蒙上一层混沌。半晌才重复道：“要结婚了吗？”

临走时他问王秀，有没有喜欢过他。王秀还是淡淡的给他四个字：我不知道。

张成离开了，王秀收拾碗筷时，轻轻自言说：“要是两年前，你敢大胆一点……”

张成回到家里，母亲询问他何时把昆明的准媳妇带回家看看，老人想儿媳妇是表面，实际上她想的是抱孙子。

张成很平静，几句话就敷衍过去。

第二天徐嘉就带来了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她是徐嘉的女朋友，之前在超市当收银。

之后张成终于有了时间利用在云南时认识的一些资源，开始拓展客户，凡事开头难，久而久之，就连陪他拜访客户的徐嘉也习惯了闭门羹的滋味。

门面费、水电费、人工费的支出，像翻日历般快，开始的三个月时间里，基本上没有什么生意，虽然谈妥了一张单子，还是远在昆明的一个老客户帮忙介绍的，事成后可以解决眼下的困境。不过还在协商阶段，说不清什么时候能做成这本单子。

可是在这段时间里，张成手里的现金已经剩不了多少，眼看就要承担不起店门的开支，他为此急得经常半夜惊醒，然后一个人坐在窗户前抽烟。

徐嘉知道他的困境，把那张银行卡原封不动的放到张成面前，说：“里面的两万块，我一分也没动。”

这对张成来说，无疑是一场救命的及时雨，他像宝贝似的把卡捧在中间，哽咽地说：“天无绝人路，有了这两万块，我们一定能够渡过这个难关。”

“我想如果生意做不下去，我女朋友就回超市去。”徐嘉拍拍他的肩膀，说：“假如到那时候，把仓库里的货都处理了吧。赶紧止损才是大事。”

“我们一定能行，做人要有梦想，那些成功人士不也是像我们这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吗？”张成从徐嘉口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可他只能通过鼓励的方式去说服徐嘉，虽然他知道效果不会太大。

单子一直没有落实，而时间不会给人任何的怜悯，一个月后，徐嘉和女友没有领上个月的工资，张成说一定会给他们补上，徐嘉摆摆手说，自家兄弟，你和我客套什么？

这天晚上，天气骤降，寒风凛冽，张成独自坐在冷清清的仓库里，望着排列整齐的医疗器械，他一个劲的抽烟，最多的是口罩，堆满了里面的小屋，一箱又一箱，层层叠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