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怪人黄尧

黄尧教授打电话，让吴钦到他家里去。

吴钦原本打算向黄老请教神秘字符的问题，正好。那就去吧。

黄尧是个怪人，向来特立独行，年近八旬，依然精神饱满。怪人的生活习惯是晚上工作到凌晨，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他给学生上课，也多数是在自己家里的书房。

夜幕下的西部大学，宁静而幽美，薄雾笼罩下的一盏盏路灯刚刚放亮，散发着朦胧的微光。这些灯光在悦湖岸边画出妩媚的曲线。

黄尧住在悦湖附近的专家小区，第一个院落。

吴钦走进黄尧家的客厅，看见满头银发的师母康馨坐在沙发上，身边还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

那女孩身着宽大的酒红色蝙蝠衫，天蓝色的短裤，十分精干。

康馨很热情地招呼吴钦去她身边坐。

吴钦走了过去，却没有坐下。

康馨拉着女孩的手对吴钦说：“小吴，来认识一下我的孙女宛丘，刚从美国回来。”

“你好。”吴钦有点羞涩地打了声招呼。

黄宛丘那张精致的瓜子脸看起来很漂亮，很像一位电影演员。她很大方地伸出手来，说：“这位就是爷爷常说的语言文字天才吧。”

吴钦有些不好意思，怯怯地伸出右手轻轻握了一下黄宛丘的指尖。

黄宛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乎会说话，看得吴钦心里发慌。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他忙问康馨：“师母，黄老在书房吧？”

“在二楼呢，你自己上去吧。”康馨笑着说，“你们一老一少，一个老学究，带一个小学究。”

老旧的木制楼梯稳当厚实，脚步踏上去发出“咚咚”的响声。

书房的门开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横在屋子**。书桌前后两面墙壁全是书架，各种书籍充塞其中，看起来并不整齐，甚至有些拥挤。

桌面堆满了书和稿纸。有的书打开着，有的反扣着。绿色的塑料台灯散发出柔和的灯光。

黄尧坐在桌前，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他那蕴含着无穷智慧的光头，熤熤发亮。

吴钦轻轻敲了一下房门，走进黄老的书房。

老教授神情严肃，那是一种吴钦从来没有见过的严肃。

“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嘛？”

黄尧点起烟斗，板着脸说：“刚刚接到学校通知，要暂缓你的博士特招程序，说是你与一宗文物犯罪案件有牵连，到底怎么回事？”

吴钦站在黄老对面，两手搭在桌子上，说：“我的导师庞远教授在西藏考古，最近失踪了，学校怀疑他盗窃了刚发掘出来的文物，并且认为我可能是庞远的同伙。”

“庞远失踪，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在西藏考古，你一直在学校读书，怎么把你扯进去了？”

“我也很无奈。”吴钦来回搓着手掌说。

“我要给胡校长打电话。”黄尧说，“对自己的老师和学生都不信任，还能干什么大事？学校里的那些官僚最可恶。”

“老师，你别生气。清者自清，明者自明。”

“只要我黄尧在西大一天，就绝不让自己的学生蒙冤，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让他们给你一个说法。”

“谢谢老师。”吴钦感动得热泪盈眶，“学校答应给我一个说法的。”

“不说那个了。”黄尧抽了一口烟说，“我还想再问一下，在考古这件事上，你到底与庞远有没有瓜葛。”

“我忙着准备毕业论文，没有参与庞老师的考古项目。”吴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把庞远让他破译字符的事告诉黄老呢？庞远说过，保密就是保命。还是不要说了吧，他心里这样想。

“嗯，我晓得了。”黄尧抓着烟斗，在烟灰缸边沿敲了几下，“你要以学业为重，不要轻信他人，更不要被别人当枪使。你的硕士毕业论文写的是什么内容？”

“我的论文题目是，《论藏文的创立及其对高原周边文化的影响》。庞老师这半年一直在西藏考古，所以，所以，我想请您老帮助指导指导。”

黄尧拿起黑色的牛角烟斗，划了根火柴，“吧嗒吧嗒”抽了起来。烟丝冒着火星，发出“嗞嗞”的声音。

吴钦知道，只要一谈到学术问题，黄尧就忘了其他事。此刻，老师进入了思考状态，他不敢打扰，只是静静地坐着。

黄尧抽了几口烟之后，说：“论文的题目可以改一下，改成《青藏高原文字的创立及其对周边文化的影响》。这样一来，你的视野就可以往纵横两个方面延伸。”

“您的意思是……？”

“文章的框架可搭建成立体结构。”黄尧说，“你把时间轴往前推几个世纪，不要拘泥于藏文创立的七世纪。空间轴也可以向东西两个方向拓展。向西可越过喜马拉雅山，向东可及中土甚至沿海。那样写出来，就有了站在世界屋脊看世界的感觉，论文也就更有层次。”

吴钦听了连连点头。他深感自己选择语言学方向是选对了。语言文字里有历史，有政治，有文化，有考古，当然也有经济，它是人类社会演进的基石。

黄尧叼着烟斗把桌面上的书稿整了整，说：“你来的正好。我的《梵文新考》书稿马上修改完，你带回去细细校对一遍，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吴钦欣然答应。

提到梵文，吴钦又想起那几个神秘字符。那些奇怪的字符在他的脑子里爬来爬去，问题始终没有解决，他的心里痒痒。于是，他顺着黄老书稿的话题，提出自己的问题。

“老师，我今天在博物馆查资料时，无意中发现了几个奇怪的字符，不知道是不是梵文？”吴钦拿了张纸，凭着记忆，将那几个神秘字符画下来，交给黄尧。

黄尧盯着字符看了一会儿，又拿着铅笔在每一个字符上描了一遍。然后抽了几口烟，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这些字符不是梵文。梵文的天城体，字母规范，刚健有力，有一条线贯穿单词，这些字符没有这种特征。兰札体梵文，秀丽清新，书写自然，不会像这些字符这么难看。悉昙体梵文，宛转流畅，没有棱角，而这几个字符明显有棱有角。所以，这些字符与哪种字体都对不上。”

“老师，你觉得这些字符与笈多体梵文有关联吗？”

黄尧摇了摇头，说：“笈多体梵文具有维兀尔文特点，符号中有小菱形，你画的这些字符中，却没有一个菱形符号。”

“会不会是更早的婆罗米体梵文？”吴钦追问道。

“婆罗米梵文中没有圆点符号，”黄尧说，“你画的字符中又有圆点。所以，我的判断是，这些字符可能与梵文相关，但不是梵文，具体是什么意思，不得而知。”

听了黄老的分析，吴钦的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平静。

庞教授交给的任务他没有完成，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字符能不能解开，其实与他没多大关系。

他只关心自己喜欢的人是不是安全，是不是开心快乐。至于学校不让他毕业答辩，暂缓读博，他并不怎么担心。因为他知道，自己没做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