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东北大鼓书

永清吉人天相，曾死里逃生，现在又落难有救，大车店的掌柜还真挺给二毛和车老板面子，答应让永清留下，至于在店做什么活儿，他让二毛安排，还嘱咐说一个孩子，别让干重活儿。

第二天，车老板要回返，永清送至到后院门，拉住车老板的手，恋恋不舍地问道：

“大爷儿，我还没问你姓啥叫啥，家在哪儿住呢，我得记在心里，日后我长大了，能挣钱了，我要去登门谢谢你老人家。”

车老板呵呵地笑了，说：“这孩子还有这个心呢，谢啥谢，我这也是顺道把你捎到这儿，顺便跟这大车店掌柜的说句话，不算啥儿，用不着谢，你就在这儿好好干吧！”

永清央求说：“不，大爷，你就告诉我吧！”

二毛走过来，说：“我说蔫淘啊，我喊他老郑大叔，你说他姓啥儿？”

永清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知道大爷姓郑了，可我不知道他叫啥名，住在哪儿呀！”

二毛说：“这你不用问老郑大叔了，我告诉你，老郑大叔叫郑老疙瘩，住在靠山屯，离咱大车店少说也有六十路吧！”

郑老疙瘩上了马车，摇起鞭子，跟二毛和永清摆下手，笑着说过些日子还会来的。

永清跪在地上，冲着马车上的郑老疙瘩磕了个头。

二毛站在一旁，赞许点头，嘴没说什么，心里暗夸永清是个懂事的孩子。

永清在两面坡大车店当上了伙计，接下来的日子和生活，除了有二毛的额外照顾，永清本人也是性子要强，认劳认干，不怕脏不怕累，要知道大车店里的伙计，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儿，这对一个自生下就浸泡在蜜罐里的孩子，若不是心怀一个再苦再难也要活下来的信念，是如何也坚持不下来的。还好，考虑到了他的岁数，他的日常活计就是在灶房烧火，这在大车店算是最轻的，但必须得早起晚睡，每天早上，不等鸡打鸣报晓叫过三声，他就一磆碌爬起来，怕惊醒一个炕睡的二毛等人，摸着黑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地走出去，来到灶房，扒出灶堂里的剩灰，备好劈好的木柴，先点上一个灶，烧好开水，准备好掌柜和上灶师傅等人起来后喝和用的水，而后，打扫灶房，或打扫后院，忙到天亮，跟大伙儿吃过饭，一头又扎入灶房，除了烧火添柴，还要听从大伙儿使唤，晚上，忙碌的活儿就更多了，几乎是最后一个上炕睡觉，其实并不是大伙儿欺负他，随意地支使他，而是他主动地去做，时间长了，大车店里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连对自己厨艺不肯外传的主灶师傅，都说待永清过几年，能端动炒菜的大勺，收他为徒。掌柜的当然也看在眼里，夸赞永清勤快，有眼利见。还说如果永清愿意一直留在店里，等他长大了，给永清娶个媳妇。

掌柜四十多岁，大车店是父亲传给他的，也许就因为子继父业，生意一直不错，不用他过多操心，慢慢地把他养成一个甩手掌柜，闲暇时，消磨时间，染上了抽大烟的嗜好，父亲在时，他有所顾及，偷偷摸摸的抽，父亲逝去，他便完全放纵自己，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自己房里，除了吃小灶，喝小酒，就是抽大烟，媳妇劝他不听，气得领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一去不返，这样一来，就更没有了约束。多亏店里的伙计，如二毛，都是父亲雇留下来，做事踏实，忠心耿耿，才使得这两面坡大车店的牌匾屹立不倒。尽管如此，就为人方面来讲，这个掌柜的心地善良，待伙计们如同家人，确实挺好，若不然也不能收留下永清这样来历不明的孩子。

日子过得平静，时间过得就快，一晃冬天到了。

山里的冬天，别有一番景象，昔日如绿海波涛的山峦，在几场大雪过后，被掩盖得严严实实，这时放眼望去，犹如踏入云层，进入一个天地相接的洁白世界。冬月开始，大雪封山，来往的马车都不见了，换之是马拉的爬梨，即便是爬梨，也照春夏秋三季的马车，少了许多。

两面坡大车店，匆匆的过客见少，常住客却是很多，所以，还是很热闹的。最热闹的就是那栋最大的筒子房里，临近年根，对面的两铺大炕，住满了人，少的时候也有四五十，地上有两个黄泥砌成的长方形大火炉，炉膛里塞上一劈两半的圆木，昼夜不断，炉膛里总是红通通的，火苗常常窜出膛口尺把高，炉面上，摆放数个大铜壶，水烧得“嗞嗞嗞”直响，热气升腾，谁想喝了，就倒上一海碗。尽管外面冰天雪地，滴水成冰，屋里绝对是温暖如春，最热的时候，壮实的汉子打着赤膊，睡觉时盖不住被子。晚上，气氛进入了**，这种气氯不是天天有，隔不上三天五日肯定有，因由就是有说唱的，如说评书的，唱二人传的，唱大鼓书的，轮流不断，都是大车店花钱请来，款待住客的。此刻，筒子房要比平时多点几盏猪油灯，如同白昼，亮亮堂堂，两铺大炕坐满了人，其他房里的人也都聚来了，炕上坐不下，搬个条凳坐在一边，人们喝着水，也有的喝着酒，或磕着瓜子，闲唠、说笑、喊好，直至夜半，人们才恋恋不舍的散去，等着、盼着下一次这种场面的到来。

永清是个孩子，爱凑热闹，场场必到，当然是忙完活计，他最愿意听的评书是水浒传武松为兄报仇，杀死西门庆那一段，百听不厌，每每听到武松手持闪亮钢刀，登上狮子楼，手刃西门庆，割下西门庆的人头，供奉在兄长的灵位前时，他都拳头紧握，热血沸腾，免不了幻想着自己若有武松那一身功夫，一定提把钢刀，冲上亮甲台，将那个杀他全家的匪首九响枪的人头砍下，还有那个蒙面人……孩子就是孩子，他把书中的人物，拉到了现实，更忽视了现在已不是冷兵器的时代。除了评书，他还喜欢听东北大鼓书，当然还是崇尚大鼓书中的武艺高强的英雄人物，如：武松打虎、英雄会、双锁山、燕青打擂。

东北大鼓书演唱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一个人操把小三弦琴自行伴奏说唱，腿上绑缚“节子板”击节，也叫“弦子书”，最常见的还是两人演唱，一人边打节板边敲皮鼓，一人弹三弦伴奏，一般演唱、演奏者多是盲人。

永清在大车店不是伙计，连半拉子都算不上，所以没有工钱，掌柜看他干活卖力，喜欢他，时不时给他几个大子儿当零花钱，永清揣在兜里，从不乱花，但听大鼓书时，尤其是听了燕青打擂，他都要把兜里的钱，塞给演唱的二人，一是同情怜惜二人眼盲，为讨生活，走屯串户，实属不易，二就是他愿意听燕青打擂这出戏。而大车店的住客，都是单身的男人，他们喜欢听带粉词的东西，即**。常在大车店唱大鼓书的盲人，虽说眼睛看到，但他们都知道有永清这么个孩子，也知道永清愿意听什么，每次唱燕青打擂的时候，都特意喊永清坐到近前，待唱完永清塞钱时，他们千番婉拒，他们似乎也知道永清一个孩子，挣钱不容易。有一次，因为连着多少天唱的都是别的曲目，没有唱燕青打擂，两位盲人说，今晚两个不要车店的赏钱，专为永清唱了一场燕青打擂，感动的永清差点落下泪，直门往人群里钻，不好意思坐到盲人的近前。

盲人亮嗓开唱：

这一回春去夏来秋夏冬，

人为名利把气争，

任元神州立下擂，

梁山差来一股兵，

桃花浪子燕小乙，

还有李逵黑旋风，

孙二娘与顾大嫂，

扈三娘是一丈青，

…………

李逵先跳到擂台上，

被任元打的发了蒙，

燕青站在擂台下，

看看李逵丢了风，

身形一纵把擂上，

开拳要打任宝童，

前有三路开门扇，

后有三路顶门封，

左打三路龙戏水，

右打三路凤腾空，

棋逢对手打一处，

闪转腾挪显其能，

前边来了前边挡，

后边来了后边封，

左边来了使拳打，

右边来了用脚蹬，

前打几个虎跳涧，

后打几步龙出宫，

左打几步龙摆尾，

右打几步虎旋坑，

左右开弓四角斗，

闪转腾挪八足风，

我们本是梁山将，

常打人间抱不平，

要问领头的是哪一个，

英雄好汉数燕青

…………

弦音清脆，声声入耳，鼓打阵阵，震人心动，唱者声情并茂，如把万马千军招至在这筒子房内。

永清为什么如此喜欢听燕青打擂，就是因为燕青不但英雄盖世，而且还武艺高强，每每听来，他都梦想或幻想着有一天，他要成为燕青这样的人物，要有燕青那样的武艺，这个愿望能实现吗？

二毛拿永清就当自己的亲弟弟看待、关心、照顾，接触的时间长了，他隐隐感到永清的心里深藏着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他说不清，他与永清单独在一起时，试图想问出什么，僻如永清的家世，包括永清所说的那个被拦路抢劫**手打死的舅舅，永清都所问非所答，躲躲闪闪，不愿意多谈，这就更增加了他的怀疑，不，应该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