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篇：三天以前

省建设厅的报告大厅，乌泱泱的坐了几百号人。

**台的横幅上写着：“**幸福城市规划研讨会”。

我作为省城乡规划院的总规划师，被安排在最后一个做总结性报告发言。我发言的题目是，“面向未来的幸福城市空间结构研究”。

我从事城市规划空间研究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尤其擅长从城市顶层战略策划入手，来研究一个城市的空间发展布局，这些年我完成的大小城市规划，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了，在省里乃至于在全国我也是在业内外很有名气的城市规划师，大专家，出门常常被人尊称大师。

今天在台下坐着的不仅是有从事城市规划专业的人士，还有许多市县的领导**。

我，西装革履，站在巨大的投影幕前，随着手中可翻页的镭射笔，直直戳戳，将一张张内容精彩的PPT呈现在与会者面前，台下时不时的爆发出笑声和掌声。

在我大讲特讲了一番未来幸福城市的便捷的交通体系，慢生活的城市设计，新建基础设施的建设，五分钟的生活圈等等，最后我用以下的话，作为我报告的结束语：一座城如同一个人，城市的空间是要服务于人，人有吃喝拉撒尿的需求，未来城市，未来人对生理需求必将有更高层面的要求，我们的城市空间布局就应当围绕这些更高层面的需求，去思考，去研究，幸福的城市是来自于城市的幸福空间。

掌声，长时间的掌声。

我微笑着，鞠躬、点头。走下**台和坐在前排的领导握手。

办公室的小朱急匆匆地朝我走来，递给我一张纸，悄声说，刘总，你要的报告我替你取回来了。

我迅速打开，撇了一眼，顿时脸上那种得意劲，一扫而光。我的心被揪到了嗓子眼，那张纸上的检验数值写着PSA。9。26。

四月去体检，我血液中前列腺肿瘤指标PSA显示为6。29，高于正常值2。29，一年前的检查还是正常。癌？!可能吗？由于有家族遗传史，从50岁开始为了防范前列腺癌的发生，但凡能吃的前列腺保健药我都吃了，什么番茄红素，石榴汁，南瓜子的，这么多年来就一直没有中断。而现在前列腺肿瘤筛查指标，还是高出了正常值。难道真是防不胜防？拿到检查报告的那一刻，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只感到脸烫的像是才出炉的烧饼，那颗六十岁才冒头的老心，使劲撞着干瘪的胸壳，肯定不是，我安慰自己。大概所有癌症病人在前期都是这个心态，怀疑，彷徨不敢相信，不敢去确诊，总认为自己不是那个倒霉蛋。

五月份，有一家医院的医生，建议我做一个穿刺确诊，但穿刺活检无论是从直肠穿刺还是经会阴穿刺，都是个很痛苦的有外伤检查，再说我的指标还没有到达一般临床意义上，一定要进行穿刺检查的地步。干嘛非要去受这个罪？所以我选择去市里一家台湾人投资的，硬件环境很好的民营医院，做了一个核磁检查，据说那家医生服务好，国际视野，水平高。结果报告出来，一切正常，没有发现有癌肿瘤异常信号，门诊的专家医生还为我做了指诊，也没有触及到有任何肿瘤包块，医生认为，我这是前列腺炎导致的PSA数值升高，让我不要大惊小怪，太有思想负担，说这是我这个年龄段男人的常见病。这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吊到嗓眼的心，暂时落了回去。

既然不是癌症，那就先当炎症治疗。于是开始满网的地查资料去研究治疗前列腺炎，满世界的找医生。现在得点病，你如果不自己研究研究整个明白，走进医院，万一遇到一个不良医生，要么不给你治，耽误了，要么就是给你往死里治。不是不相信医院，但现在的医院，既要救死扶伤，又要生意兴旺，难呀。

那几个月我就一直在折腾中，从西医到中医，抗菌素，中成药，膏药，内服外贴，十八般武艺使了个遍。这个医院不行，就再换一家医院。医生说先按照细菌性前列腺炎治，于是我吃了十天的抗菌素，结果PSA值没有下降，医生又说再按照无菌性前列腺炎治，中药加西药，中西结合，结果PSA值还是没有下降。

我就想不通了，医学如此发达了，为什么就没有办法确诊这是一种什么性质的炎症，对症下药呢？而要用这种盲治的办法，让病人受罪折腾。后来有一个做医生的朋友告诉我，其实是可以取前列腺液做检查，明确判断是什么样的炎症，再对症治疗的，但是这项检查取标本过程比较费事，化验费又很低，据说才十块钱，所以现在几乎门诊医生都不愿意做。唉，十块钱就能搞明白的事，我折腾了几千元块，好几个月。

医学上把前列腺PSA数值，超过正常值又不超过10的区域，称作灰色地带。对于前列腺癌来说，所谓进入灰色地带，就是可能是癌，也可能不是癌；你说是，结果忙一圈，后来是不是；你希望是不是，折腾完，最后还是是。就像故事里的事，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这就是灰色地带，绕得你晕头转向！看起来在前列腺肿瘤指标的灰色地带，我们确实还要蒙头走一段发晕的灰色之路。

现在都说要跨界，可是在医院专家们看病，却分科越来越细了，挂号费动辄就是两百、三百的，可是很难让他们跨界多说几句。我曾经看过一位专家，他问了三句话的病情就给我开药，我说，可不可以跟我解释一下这个病的前因后果，那位医生用笔敲了敲桌上一摞子挂号单，很是无奈，说，如果一个病人既要让我看病开药，又要给他讲病因，还要做心理安慰，那么你要挂三个门诊号才够，再说我每天的号头是有限的。

至于走一趟医院，慕名找一位专家，花上几百块钱挂号费，轮到你时，可能就是两分钟把你打发了，这几个月对我来说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我作为一个资深的城市规划师，往日里总是被人宠着，哄着，满耳朵都是听的好话，走到哪里都被人尊重，可这几个月我感觉平日的尊严在一点点的消失。

人啊，真的不能生病，无论你的社会地位有多高，无论你多有钱，无论你当多大的官，有了病，就是病人，病人就是要求医，求医就是求人。这几个月，我的人格都几乎快分裂了。上班时我是令人尊重的总规划师，外出无论是评审项目当专家，还是去向当地领导报告方案。别人都像众星捧月一样的围着我。而放下工作，去看病时，我低三下四地四处求人，看医生，这几个月我已经被这个PSA，折腾的完全没有尊严，快要崩溃了。

然而几个月的治疗下来，我的这项肿瘤指标并没有下降，PSA指标，从四月份的6。29，一通打乱战一样的治疗，到今天号跳到了9。26，我开始怀疑问题不是这么简单了，警报再次拉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