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沈公案（9）

话说林州管下有一个地方叫岚城县，此地的人口稠密，而且水流密集，百姓多沿水而居。但是这个地方的百姓品性不端，全县为恶者多，行善者少。只有城东的崔涵好善布施，不与人争。

崔涵后来娶了一个妻子张氏，张氏性情温柔，治家颇为勤俭。二人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崔庆，如今已经十八岁了，聪明颖达，父母视之如同掌上之珠。

就有那么一天，一个游方僧人化缘到此，说道：

“贫僧乃是五台山云游僧家，闻府中长者好善，特来化斋饭一餐。”

崔涵闻声顿时整衣冠出，请那僧人入中堂坐定，崔涵纳头便拜道：

“真是有失远迎，万勿见罪。”

那僧人连忙扶起道：

“贫僧并无他意，只是想要见你一面罢了！。”

崔涵闻言大悦，便令家中仆人做斋饭布施僧人，款待的极其丰厚。

等吃用完毕，崔涵这才在席上问其所为何来，僧人遂答道：

“贫僧云游到此，来见员外特有一事说与你知晓！”

崔涵举手请道：

“上人若是要化缘或是化斋的话，老夫不敢推阻。”

僧人道：

“此举足见长者您的善心，贫僧此次前来，不单只是为化缘而来。而是贫僧推算出，数日之后，此地将有洪水之灾，员外可提前预备船只走路，故而贫僧敬以此事告知，其他并无所言。”

崔涵听罢，连连点头称是，又问道：

“若是洪水来时，有什么征兆没有啊？”

僧人道：

“在城东大街的宝积坊下，待那坊下的石狮子眼中流血的时候，你只管收拾东西走路便是！”

崔涵道：

“既然有此大灾，我当与周围的乡里说知。”

僧人道：

“你们县里的人多为凶恶之徒，他们恐怕不会相信你的话。而且即便是你信我，提前远去，恐怕也会有所损失，更何况是他们呢！所以我劝长者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崔涵问道：

“你所说的损失，会危机我们家人的性命吗？”

僧人道：

“哦，那倒是无妨，你且取来纸笔，我写几句话与长者你牢记之。”

崔涵拿来纸笔以后，只见那僧人写道：

天行洪水浪滔滔，遇物相援报亦饶；

只有人来休顾问，恩成冤债苦监牢。

崔涵看了不解其意。

只听那僧人道：

“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那僧人吃完斋饭，准备告辞而去。崔涵让仆人取来十两花银相赠。和尚道：

“贫僧乃云游之人，纵有银两亦无用处。”

竟不受而去。

等僧人离去以后，崔涵将此事对妻子张氏说知，然后就令匠人，于河边造了十数只大船。周围的邻居问其缘故，崔涵就说有洪水之灾，准备造船避灾。

周围的邻居闻言顿时哄声大笑。崔涵也不气恼，只是任凭众人讥笑，而他每日都会令家仆，前往东街那里探查，看那石狮子是否流出了血泪。

只说家仆探看日久，往来频繁数次，而那坊下有两个杀猪的屠夫，屠夫见他每日都来，觉得奇怪，就问其缘故，家仆就将原因告诉了他。

这两个屠夫等家仆走后，相顾笑道：

“世上怎么会有此等痴人，我们县这两个多月来都没怎么下雨，田里的庄稼都快旱死了，现在又怎会有什么水灾呢？况那狮子乃是青岗石所筑，怎么可能眼睛里面会流血呢？”

而其中一个屠夫不信邪，就跟另外一个屠夫定下了一个约定，等明天宰猪的时候，用猪血洒在那一对石狮的眼中。

到了第二天，崔涵家中的仆人来了之后，看见石狮子眼中果然流血，连忙走回家中报知，崔涵当即吩咐家人，收拾金银器物，一齐搬上船准备离开。

而此时太阳正酷，热气蒸人。等待崔涵携得一家老幼登船已毕，已经是黄昏时分，只见天上黑云并集，大雨顿时滂沱，直直的下了三昼夜而不息。

河水倒涌入城里面，一时间那城中百姓的居所毁损俱没，百姓溺死者达二万余人。正因为此地的乡民作孽太过，上天降下此劫数灭之。

只有崔涵夫妇好善，预得神人救他。

只说那日崔涵领着自家准备的十数艘大船，随着洪水流出河口，忽见有山石崩下，有一个黑猿溺在水中挣扎着不能出来，崔涵即令家中仆人取竹竿救之，那猿到了岸上就离开了。

救了黑猿以后，船只再次行走，而突然就在这个时候，只见有一颗大树顺水而下，有鸦巢在上，鸦巢中有幼 鸟 在里面

崔涵又令家仆取来船板将其托住，那些鸦得救了以后，就展开两翼各自飞将去了。又到了一个转弯处的时候，见到有一个人被洪水冲下来，口中喊叫着救命，崔涵令人接之，张氏道：

“员外岂不记僧人昔日所言，不要多管闲事的话了吗？”

崔涵道：

“畜生遭到灾难，我尚且救之，又何况是人呢？”

然后崔涵就让家仆，将水中的那个人用竹竿给救了上来，然后又让家仆给他准备了热水、吃食和干净的衣服。

这场雨又下了几天以后才停，崔涵让家中的仆人回去看看家里的情况，那家仆回去一瞧，只见县城之中的房屋都已经被冲毁了，只有他们崔家的房屋因为地势比较高，倒是损坏的没有那么多。

家仆就将此事报告给了自家老爷，崔涵遂让船上的工匠那些人先回去，把自己家的房子，给完全修理好了之后，这才携家中老幼回家。

到了这个时候，城中的百姓这才陆续归来，可惜剩下的人里面，已经不足原先的十之一二了。

等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以后，崔涵就问那被救起来的人是否愿意回去？

只见那人哭道：

“小人本是宝积坊下刘屠之子，名叫刘英，如今被水冲走，父母不知存亡，家财已经尽没，今我愿意给老爷你牵马执鞭，以报救命之恩。”

崔涵道：

“你既然愿意留在我们家，我就把你当做自己的养子来看待吧！”

刘英顿时拜谢。

只见时光似箭，日月如梭，崔涵回到家里面，不自觉的又过了半年。

而正巧平南侯府那里发生了一件怪事，就有那么一天，平南侯任亥的侯印突然不知下落。平南侯遂遣人出下榜文，张挂诸州，但有知玉印下落者，可官封高职。

忽然有那么一天晚上，崔涵在家里面睡觉，有一个神仙给他托梦道：

“今平南侯失落的玉印，在后院八角琉璃井中。上界认为你一家行善，特来说与你知道，立此大功，你可着自己的亲儿子前去报知，以受高官。”

崔涵醒来以后，将此梦与妻子张氏说知。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家人来报，林州衙门前有榜文张挂，上面所说与崔涵梦中之言尽皆相同。崔涵闻之甚喜，欲令自己的儿子崔庆前去奏知受职。

可是他的妻子张氏却道：

“我们夫妻俩就这么一个亲儿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不愿意让他出远门。正所谓是富贵有命，所以我劝员外你就不要去指望这件事了。”

而那刘英却近前见义父母道：

“小儿自从到了家里面以后，一直没有机会报答父母，既然是有神仙前来说与我们知道，我情愿代二 弟前去成都府一行。

此一去，倘若能够得到一官半职的话，我愿意退出来，把官职让给兄弟。”

崔涵闻之欢然，遂准备银两，打点刘英起程。

次日，刘英前来告辞，崔涵再三叮咛：

“若有好事，休得负心。”

刘英领诺而别，前往了成都府，揭下了榜文，将玉印所在告知平南侯任亥，并将他知晓这个事情的原因也一起告诉了任亥。

任亥听后说道：

“这想必是你家积有阴德。”

遂降文书，愿意招赘他为自己妹夫，让自己的三妹嫁给他，刘英下拜谢恩，自是不胜欢喜。

过了不数日，任亥又在成都府中，给刘英夫妇建造了一所，规模极其宏大的宅院。当下刘英一时显达，手中的权势无双，就开始有些不思旧恩了起来。

却说那崔涵，自刘英去后将近两个多月，日夜都在打听消息。忽有人自成都府回来，传说那刘英已被任亥招为妹婿，身份极其贵显。

崔涵遂吩咐家仆小二同崔庆前往成都府。崔庆拜辞了父母后，便往成都进发。不一日来到成都，寻了一家客栈歇下。

次日，正欲寻访刘英府邸所在，忽然前面有人高声喝道：

“贵客来矣，诸人退避”

崔庆连忙立在一边躲避，恰好刘英在马上端坐，昂昂然在街上打马行走。崔庆认得是刘英，便想要上前认亲，可是那刘英一见崔庆，却冷喝声：

“谁人敢冲撞我的马头?”

便令手下差官将崔庆捉下。

崔庆顿时惊道：

“哥哥缘何这般生疏?”

刘英怒道：

“我哪里有什么兄弟?”

不由分说，便把崔庆拿进自己的府中，将他重责了三十军棍。可怜那崔庆，被这三十棍打得皮开肉绽，两腿直流血，然后又被刘英给送进了牢狱之中。

此时那崔家仆人小二，在店中得知主人遭难，准备前来牢狱中探望之时，却被差役拦住，不让进去。

崔庆遂将其情哀告狱卒，那狱卒怜而济之。崔庆虽在狱中，却生活不错。而就在崔庆进去之后的第二天之时，忽墙外有一猿猴攀树而入，手里拿着一块熟羊肉来献。

崔庆这才想起，此猿好像是他爹在洪水之中救得那一只，遂接而食之。猿猴献了羊肉而去，过了数日之后又将新鲜熟肉送进来，如此者不绝。

狱卒见了，知道了其中缘由，感叹道：

“畜生尚有恩义，人反不如。”

这猿猴自这一日起，经常都会来给他送吃食。

又一日，在这牢狱之外，忽然有十数只乌鸦集于墙上，哀鸣不已。崔庆也同样怀疑，这些乌鸦是自己父亲昔日所救，于是就对这些乌鸦道：

“你们若是怜念我，请代我捎书信一封，寄回家给我的老父亲。”

那些乌鸦明白了他的意思，都猛然飞到了崔庆的身边。崔庆见状，也不迟疑，他当即拿起纸笔写了一封书信，待崔庆写完，点头示意了一下。

那些乌鸦顿时叼起崔庆手中的书信，往林州而去。

这个时候崔涵正在与妻子张氏说话，言及儿子许久都没有回来的事情，忽然见到有乌鸦飞来，从它们的身上掉下来了一封书信。

崔涵见之惊疑不定，当即解开信上的火漆看之，却是崔庆笔迹，将自己成都府的遭遇说了一遍。崔涵看罢大哭，张氏问明白了其中缘故，同样痛哭道：

“想当初我就劝你不要多管闲事，现在果然报应来了，刘英那厮忘恩负义，夺了我们的富贵不说，还将我们的儿子下了牢狱！这都是你做的好事啊！”

崔涵道：

“鸟兽尚知仁义，刘英他还有人性吗？怎么能够忘恩负义如此啊！看来我只有亲自去成都一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张氏道：

“我们的儿子正在受苦，你要去的话就赶紧去。”

次日，崔涵就准备行李，辞别妻子前往成都。

数日之后，崔涵便到了成都，遂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次日清早，崔涵正准备出去探查消息的时候，忽见自己家的仆人小二，身穿破衣，在屋檐下讨饭，一见崔涵，遂抱之而哭，崔涵亦悲，问他与自己儿子来到成都以后，所有事情的具体细节。

小二将前情又重新述了一遍，崔涵闻之心里面还有些不信，就要进刘府去见刘英一面。小二却紧紧把他给抱住，不肯放他去，恐他也遭到刘英的毒手。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通报，说是刘英来了，众人都在回避，只有崔涵立在屋檐下等候。

刘英一看见崔涵在此，也不知道是心里有亏，还是有别的啥想法，当即打马回府，只是任凭崔涵在后面追赶呼喊。

等彻底追不上了，崔涵这才大恨道：

“你不认我这个养父，不认我的恩情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把我的儿子给关进牢狱里面呐！”

随即崔涵便将此事写了状纸，告上了平南侯府，任亥此时正在府中批阅文书，忽然听到有人前来告状，遂令人将崔涵引了进来。

问明了缘由之后，任亥也是心中大怒，毕竟此事才过去不久，而且赐婚刘英，还是自己亲自下的告示。

可是经过内心的权衡，他便想要将此事瞒下来，毕竟这件事情关系到自己的颜面，也同样关系到自己妹妹的幸福。

不如将崔庆放出来，委任个官职，补偿一点金银器物便是。恰逢此时沈楠到成都府来，向任亥述 职。

在听闻了此事以后，沈楠遂来到平南侯府，向任亥禀报道：

“侯爷，那崔家满门，好歹也是我林州之人，我也知道你的顾虑，所以我想提一个建议。”

任亥道：

“计将安出！”

沈楠道：

“那刘英忘恩负义，假冒恩惠，不得不罚，但是如今已经娶了贵人，做了军中骑都尉，掌管成都府周边的戍兵事宜。

轻易处置恐有不妥，不若将他的官职罢免，贬为一方县令，为了能够照顾他们夫妇，不让他们受罪，我手下的那岚城县刚刚经过水患不久，正缺县令，干脆就让他到此赴任吧。

至于那崔涵，如今也是有功名在身，如今宁州知府年岁已大，老而昏聩，不堪大用，不如就让他去这里担任知府吧。

此正所谓一举两得的事情，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任亥闻言，心中思量之后，也觉得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就同意了沈楠的建议。

遂于次日发布了告示，崔庆不仅被放出，更是被委任成为了知府。崔庆出来以后，顿时对任亥和沈楠称谢不已。

至于那刘英，则是如丧考妣，自己曾经好歹也是掌管八千兵马的骑都尉，如今却要去岚城县那么一个穷地方当知县，搁谁心里都不大好受。

自此，巴蜀南方九州的宁州知府崔庆、播州知府王朝栋、象州知府林旦、宣州知府赵毅、潮州知府郭安；

越州知府韩耿、琼州知府巴图、南州知府归飏，包括他所在的林州。

都已经处在了他的掌控之下，如今巴蜀之地北方的汉中三州，也就是东川陇右之地在西玄手里，巴东二州的江州与庆州，如今处于南庆与巴蜀之间的中立方。

可以说，如今任亥能够掌控的也就是巴西三州，跟成都府周边的五个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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