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沈公案（8）

话说在巴蜀之南的象州，离城五里处有一师家，家中有弟兄两个，其家道颇为殷富。这师家的长子取名为官受，二子取名为马都，都非常有志气。

那师家二郎，现在播州府里当织造匠。

至于那老大师官受，后来则娶了一个妻子，名叫刘都赛，乃是个美丽佳人，生下一个儿子，取名金保，如今年已五岁。

恰逢正月上元佳节时分，象州城中大放花灯。刘娘子禀过自家婆婆之后，梳妆打扮了一番，将自己给打扮得十分俊俏。

与府中的丫鬟梅香、仆人张院公一起入城看灯。行到城中鳌山寺的时候，这里的人就已经非常拥挤了，梅香、张院公在人群中被挤散了。

那娘子正看灯的时候，一回头不见了自己伙伴，顿时心中慌张了起来。却见此时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将四周的宝灯都给吹倒了，周围看灯的人都四下散走，只有刘娘子不识路径，在这里四处走着，不知道该去往哪里才是。

正在她惊慌之际，忽听得一声高喝传来，只见有数十个兵士随着一个贵公子来到，手中提着灯笼无数。却正是本州知府的儿子赵集。

赵集骑在马上，看见那刘娘子颇为美貌，心中顿时暗喜，便问道：

“你是谁家女子，半夜到此为何？”

这刘娘子也是一个聪明人，自不会说老实话，便诈称道：

“妾乃是本地人氏，随丈夫一起到此看灯，恰逢刚才刮起大风，吹倒了四周的花灯，我丈夫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妾身故而在此等候。”

赵集道：

“如今已经夜深，你可暂时到我家里去，明日再来寻访你丈夫也不迟。”

如今这刘娘子乃是一个弱女子，周围又没有什么帮手，无奈之下，只得随那赵集到他府中去。

到了象州知府的家里以后，刘娘子见赵家的规模不小，心中暗惊。待进入府中之后，赵集让丫鬟将她领下去洗漱了之后，领到了一处厢房里面。

待周围没有人了以后，赵集径直闯了进去，说道：

“我乃是这象州知府的儿子，若是你愿意做我的女人，我会让你有享不尽的富贵。”

那刘娘子被吓得低头无语，就是现在想要自杀，也没有什么办法。而她一个弱女子，又怎挡得那赵集的强横无理，只得顺从与他，与他共度一宵。

赵集纳了新欢，心中爽利之下，遂于次日设宴，一派欢饮，与自己的狐朋狗友尽兴而归，自不必提。

且说那张院公与梅香，寻找了许久，都不见刘娘子的踪影。无奈之下，只好回去说与师家婆婆知晓，说刘娘子在看灯的时候失散，如今不知去向。

师家婆婆与师官受因此而烦恼无比，即着家中仆人入城寻访。及至后来，方才听有人说起，那刘娘子如今正在赵知府的家里，只是不知其中真假罢了。

不自觉的，此事就这么的过去了一个多月。刘娘子虽在知府家中享富贵，可是她却依旧朝夕想着自家的婆婆、丈夫跟儿子。

在这些日子里面，赵集在生活上对刘娘子也是非常照顾，尤其是在穿着上，都是本地生产的万象服。可是突然有一天，刘娘子屋内的一件衣服被老鼠啃了。

刘娘子看见了，顿时眉头不展，面带忧容。

赵集看见她愁眉不展以后，遂问道：

“娘子你今日为何面带忧色？”

娘子说知其故。赵集顿时笑道：

“这又有何难，我这就让我爹下令，让象州最好的织衣匠，来府中给你重新织造一件便是了。”

说做就做，第二天，赵府就贴出了告示。

却不成想，这师家的祖上，最会织造那繁复的万象锦衣。而那师官受此时正在探听自己妻子的消息，突然从家中仆人口中听说了此事以后。

心中一动，便辞了自家母亲，到了知府的家里，来见那赵集。

赵集的告示才贴出去半天，就有人前来揭榜，心中也是欣喜，于是就说道：

“你既然会织这万象锦衣，以后你就留在府中，专门管理这万象锦衣的织造之事吧。”

师官受遂承命而去。

众婢女听得这个消息以后，也同样报给了刘娘子知晓，听到消息以后。那刘娘子自忖：

如今象州城中，这万象锦衣只有师家会织，如今我那夫家二郎，现在外地未回，这次来织万象衣的，莫非是我丈夫？

于是就特意前去看那织衣匠是谁。那师官受自然认得自家妻子，二人见面以后，顿时相抱而哭。而旁边的织衣匠人见状，顿时各各惊骇，不知其故。

此时那赵集与朋友喝酒回来，睡了一觉之后，正逢酒醒，忽然不见了那刘都赛，于是就开始询问自己身边侍女。

有侍女就将刘娘子，前去看织衣匠织衣服的事情说给了赵集知晓。赵集忙来此处看时，正好见到那刘娘子与师官受相抱不舍。

赵集顿时大怒，即令府中刀校手，将包括师官受在内的几个织衣匠人全部杀害

那赵集又恐有后累，又命五百刽子手，将师家的府邸给围了，然后将师家的大小男女尽行杀戮，家财尽皆搬回自己的府中，又放起一把火来，将师家的房屋给烧了个干净。

当时只有那张院公，带得师官受的儿子师金保，到街上买糕点。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忽然见到府中死尸无数，血流满地，房屋更是被大火焚烧，此时火焰还没有熄灭。

张院公惊问邻居之人，才知道是被那赵集所害。张院公没奈何，只得抱着五岁的师金保，连夜逃到播州那里，将此事报与自家二官人去了。

那赵集回到府中之后也是思忖：

我如今已经杀了师家满门，尚有那师马都现在播州当匠，倘若知晓此事，必去告状。

于是那赵集心生一计，遂修书一封，命府中差役前往播州，联系播州自己交好的主簿孙明，让他找机会除了那师家老 二。

而就在师家被灭门的当天，师马都忽然梦见自己家人身上都带着血，顿时惊疑起来，于是就去请算命先生卜卦，只听其中卦象占道：

大凶，主合家有难。

师马都顿时忧虑不已，于是就雇了一匹快马，离开播州往象州而去，途径一处驿站的时候，碰到了张院公与自己大哥的儿子。

张院公当即就将师家之事告知与他。

师二郎听罢，顿时跌倒在地，好半天才缓过来，他又恐象州知府包庇自己的儿子，于是就同张院公前往播州告状。

正巧遇着孙明骑马而过，周围的官差都认出了来人正是师马都，遂禀知孙明知晓，孙明即着人将其拿入自己的府中，责备他冲撞自己之罪，不由分说，登时将他打死。

孙明又令人在他身上搜检，身上正有告赵集之状。

暗忖道 ：

今日若非我遇见，险些误了赵集来书之事。

那孙明又怕此事被播州知府知觉，于是就密令四名衙役，将师马都的死尸放在一个篮底，上面用黄菜叶盖之，准备扛去丢到河里。

正值沈楠从宁州巡查回来，行到此处，自己坐下马忽然不走了。

沈楠就唤过左右差役说道：

“我这马有三不走：天子诸侯上街，遇之不走；遇神上街而不走 ;有屈死冤魂在此而不走。”

便着差役到四周去打听一遭。

巡查了一番之后，有差役回来禀报道：

“其他的并无旁的，只有几个这播州府的差役，抬着一筐子烂菜叶。阻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沈楠闻言，遂让手下将那些播州差役拿来。

那些差役被拘拿过来之后，说道：

“刚才城中主簿孙明，见有一筐子黄菜叶拦住了他的去路，就让我们把这些菜叶子丢到河里去。”

沈楠怀疑其中有缘故，于是就说道：

“我如今身上有病，正想找些黄菜叶吃。你们可将这些东西抬入我住的驿馆里来。”

这些播州差役听罢，顿时惊惧不已，可是碍于沈楠的威势，无奈之下，只得将这篮子的黄菜叶，抬进了沈楠所住的驿馆里。

待将那一筐子黄菜叶抬进驿馆之后，沈楠让手下取了一些银子，赏赐了这些播州官差之后，便吩咐他们说道：

“这件事情你们切记不要说给其他人知道，免得他们嘲笑于我！”

这些播州差役得了沈楠的赏赐，再加上他们的心中有鬼，遂佯装拜谢了一番，就急忙离去了。等他们离开了以后，沈楠令差役揭开菜叶视之，见其中果然是内有一尸。心中暗道：

此人必是被孙明所害。

于是就暂时将这尸首停在驿馆之中，隐藏起来。

再说那张院公抱着师金保，左等右等师马都了许久都没有回来，知道这肯定坏事了。又听说沈楠从宁州巡查回来，正在驿馆之中。

遂抱着师金保来到驿馆，向驿馆禀报，想要求见沈楠。

沈楠眉头一转，遂吩咐道：

“你们尽量不要惊动别人，把他领进来吧。”

差役领命，遂引张院公到了沈楠所处的驿馆中。

沈楠问道：

“你究竟要告何人?”

张院公闻言，这才逐一从头，将师家受屈事情，给沈楠一一说了个明白。

沈楠听罢，又问他们当初，师家灭门之时是如何走脱的，张院公回道：

“正巧那天，我们家小少爷想要吃甜食糕点，我被他缠不过，只好随他到街上买甜食去了。不成想，就因为这样，我们二人这才得以幸免于难。”

沈楠又问起师马都之事。

张院公道 ：

“他早上起来，去往府衙告状，到了现在都还没有消息。”

沈楠问清楚原委之后，已经明白了个大概，遂将今日之事给张院公说了，又派遣了差役，领他前去辨认尸首。

张院公经过辨认之后，看见果然是师马都，顿时放声大哭了起来。

而沈楠沉吟了半晌，遂令人备马，去往城中的城隍庙。

到了城隍庙之后，沈楠取过神龛上的朱砂大毫、黄裱等物，在黄裱上画了一道符箓，以法力化了，心中暗暗祷祝道：

“本座以上清首徒之令，着今夜三更，冥司鬼差放师马都还魂。”

祷祝完以后，沈楠骑马回了驿馆。

也真个是师马都命不该绝，到了晚上三更，师马都果然还魂。

沈楠遂将他唤来，将他的冤情又问了一遍，其与张院公所言一般无二。了解清楚以后，沈楠顿时大怒。

遂于次日天明，摆驾播州府衙，知府王朝栋听闻沈楠到来，急忙摆班相迎。

沈楠也不理他，来到府衙大堂之后，以巴蜀南方的九州巡按之职，开堂审案。升堂之后，沈楠当即画了朱批，令府中差役，前去孙明家里，将他缉拿归案。

那孙明来了以后，见沈楠升堂，顿时高喝道：

“我到底有何罪过，要被你们缉拿，我好歹也是播州府的主簿，有官衣在身。即便要审我，那也应该是我播州府的知府才可以，你算哪个？”

沈楠拍了一下惊堂木，猛然站起身，让跟随自己前来的差役，取来了当初平南侯府赐予他的三尺长剑，说道：

“这乃是当初平南侯爷，赐予我的法剑，令我有巡查蜀南九州职权，你又算哪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主簿罢了，最多算吏而已，连品级都没有。

是谁给你的胆量，敢在我这么一个五品大员的面前叫嚣？”

那孙明听罢此话，这才不复他言，向沈楠跪拜了起来，可是他口中依旧争辩道：

“即便你有职权缉拿我，可是我又没有罪过，你以什么理由拿我，如果没有什么正当理由的话，日后我定上成都府，去告你一状。”

沈楠冷笑一声，当即让差役将师马都引上堂来。

大堂之上，参与师马都事情的差役不少，那些差役与孙明见了师马都到来，顿时大惊，这死人复活的事情可是亘古未有啊。

有那么些心神不定的人，顿时瘫软在地，不待沈楠询问，他们就已经把自己的犯罪事实都给供了出来。

孙明见状，顿时就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见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只好将自己打死师马都的事情，都给说了出来。

沈楠还没说话，那王朝栋就已经怒不可遏了，没想到自己麾下居然有如此草菅人命的事情，刚要呵斥，却被沈楠打断。

之后沈楠又问起象州师家之事，孙明也都招了。

沈楠得了口供，跟赵集的书信以后，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而那书信之上，赵集可是将自己在象州做的事情都写上了，他以为孙明乃是自己好友，可以信得过。

没想到如今事情败露之下，这书信也成了他自己招供的证词。

为了以防万一，沈楠将此案的卷宗，并一系列的证物附件，呈报给了平南侯府一份。并给平南侯任亥去了一份密折，请求他派蜀地兵马前来，专门处置象州知府的事情。

任亥得了沈楠的禀报之后，当即派了三千兵马前往播州，由沈楠调遣。

于佑圣十八年三月初七日，沈楠以赵集之罪，除象州知府赵滨的官职。赵滨得了消息以后，在大惊失色之下，调起象州府中的乡兵抵抗。

可惜乡兵如何能跟正规军相比呢，只是仅仅半天的时间，象州便被攻下，赵滨自刎，赵集被沈楠以屠戮师家满门的罪名，腰斩于象州闹市口。孙明被判绞监候之刑。

一律参与此案的播、象两州的差役、捕快，都被沈楠判决流放之刑，前往海外的琼州，从事改造的事情。

至于新任的象州知府，由宁州主簿林旦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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