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从军行－ 1948年（我19岁）－2

老兵口述回忆录：〖风雨从军行〗

口述：张学仁

1948年（我19岁）－2

洛阳战役就是这样，当我们开始打洛阳的时候，敌人的主力还远在周口一带，等他们坐火车从周口赶到郑州，再从郑州转到洛阳时，我们已经打下了洛阳，而当敌人赶到洛阳东边白马寺的时候，我们已经撤出了洛阳城，结果是让敌人白跑了一大圈。

事实上就这样还没完。

按照华野总部的“牵牛”计划，我们打下了洛阳之后还反其道而行之，既然敌人是从周口来的，那么我军就掉头再向周口方向去。

这时我军撤出洛阳南下到汝县之后，便转身马不停蹄地向东急行军，日夜不停地走，一口气徒步跑了上千里路，一直跑到周口附近，然后再掉头南下去了驻马店东北边的上蔡县。

等到国民党的整编11师、整编38师赶至洛阳，结果发现这里己是一座空城，守城的青年军已经被消灭了，便赶紧派出飞机到处侦察，飞机发回的电报说发现解放军向东去了。

这时敌人赶忙又坐着火车返回郑州，再从郑州转乘火车南下周口，然后再向东去追我们，追来追去，结果他们都快追到安徽的毫州地界了，也没找到我军的踪影。

这就是我军战术的妙处，从地图上可以看到，我军虽然是两条腿徒步行军，但我们从洛阳南下汝县再到周口，由西向东走的几乎是一条斜直线，而敌人虽然是乘坐火车比我们徒步快，但他们离不开铁道线，所以走的是一条耗时费力的“之”字线。

我军南下到了上蔡之后又开始隐蔽行军北上了。

这时我军采取的办法也很简单，我军想要诱惑敌人的时候就白天行军，浩浩荡荡地在马路上行军，有时还故意让敌人的侦察机发现。但在大多数时候我军是昼伏夜行，即白天进村子睡觉，夜里行军，而且是进一个村子就封锁一个村子，当地的老乡也是准进不准出。这样一来，我们部队的行踪就很隐蔽了。

等到天一黑，部队就悄悄地拉走了。第二天村里的老乡才知道部队走了，至于朝哪个方向走了，就连老乡们也不知道。

就这样，我们把国民党军队远远地甩在了周口至皖北毫州一带。

据说敌人的先头部队都追到了东边安徽的准河边上了。这时敌人的侦察机也不灵了，大白天在天上四处瞎转悠，他们的地面部队只好在地面上撒开，到处打听我们部队的去向，可当地的老百姓确实也不知道我军到哪儿去了。

结果敌人抓瞎了，整天在军用电台里乱叫唤：“共军消失了”。实际上这时我们已经迅速北上准备打开封了，两边相差足有好几百里地。

就这样，为甩掉追击的敌人，我们急行军一个多月，一口气跑了上千里地。说老实话，人都快跑废了……。

1948年6月，我记得也是一个很闷热的夏天，我们华野3、8纵准备打开封了，这次战役还是由华野参谋长陈士渠指挥。

本来我们老9院随华野西线兵团是准备北上鲁西南，去配合**那边打邱清泉的第五军。后来发现敌人的兵力布署有了变化，华野这才决定改打开封，还是由华野3纵、8纵主攻，由华野10纵和中野的秦基伟部队（9纵）、王秉璋部队（11纵）阻击打援。

大概只要是中国人，就都知道河南有个开封城。

我从小读书时就知道开封和洛阳两个城市都是中国的历史名城。据说历史上有7、8个朝代在开封城建都，当然最有名的是北宋，那时人称开封为东京汴梁，是天下第一大城。

民国时期的开封还是河南省的省会。

国民党在开封的守军不少但番号很乱，既有正规军也有保安团，主力是整编66师的一个旅，我记得好像是第13旅。另外还有河南**两个保安旅和几个保安团，全部守军约有3、4万人。

这次我军打开封的方式和其它攻城战役不同。

通常的攻城战役都是先围城后攻城，但开封距离郑州太近了，大约也就200里左右，而郑州还驻扎着国民党军主力孙元良兵团。此外，距离开封约300多里的周口方向还有国民党军胡链的18军。

除了西面郑州和南面周口的敌人之外，开封北面是黄河，剩下就只有东面的商丘和徐州的敌人稍远一些。如果我军攻城部队不能迅速攻占开封，那么负责郑州、周口和商丘方向阻击打援的华野10纵和中野两个纵队就会伤亡巨大。

由于开封守军战力较弱，以杂牌保安旅、保安团居多，所以华野首长决定我们3、8纵队经由杞县黄泛区出发，以夜间隐蔽奔袭、速战速决的方式打下开封。

当时我军是在夜间突然出现在开封城下的，攻城部队很隐蔽也很顺利，黎明前搭着梯子上了城墙，敌人都还没发现动静。

打仗就是这样，开始顺利不见得后面也顺利。

由于开封是个古都，它的城墙和城门都有内外城之分，而且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还有外城门和内城门，其中最有名的城门是宋门，也叫小东门，可惜也在这次战役中被我军攻城部队炸平了。

天亮之后，我们爬上城墙的攻城部队就被敌人发现了。

这时我军毫不迟疑地从四个方向同时开打，当天下午就攻占了全部外城墙的城门，然后继续夜战。

我们华野两个纵队的主力从东西两个方向打进城內，同敌人打开了巷战，你打过来我打过去，有一段时间战斗还打成了拉锯战。特别是开封的南关和东关，几乎都被炮火给打平了，遍地都是碎砖烂瓦。

当时担架队送伤员下来的战士讲，最后在城北龙亭一带打的最热闹。

龙庭那边是敌人66师师部，也是敌人的炮兵驻守之地，战斗打的最为激烈。白天还有国民党的飞机轰炸，地上光是打巷战就来回推了4、5次，无论是北宋留下的皇宫还是老百姓的房子全部都夷为了平地。

战争无情，尤其是城市攻坚战更是残酷，不管是对攻城方还是守城方，或者还是对住在城里的老百姓来讲，确实都是一场大灾难。

没办法啊！因为这就是战争，一颗炮弹落下去，老百姓的一个家就没了，人没了，房子也没了，甚至连锅碗瓢勺都没了……。

这也难怪，就连毛**在解放战争中都写下了那么悲天悯人的诗句：“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由于开封城内地形复杂，大街小巷众多，光是后来的巷战就打了1天1夜。虽然这一仗敌我双方伤亡不少，但我军还是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全歼了国民党军第66师1个旅及2个保安旅共3万余人。

我军攻打开封时，我们9院在距开封城东北20里处安营扎寨，接收处置伤员。这里和洛阳一样，开封也是离黄河不远，所以我军轻伤员留下来随院治疗，重伤员作了手术之后就立即送过黄河，在黄河北岸的后方医院进行后续治疗。

为了保护9院，上级也给我们专门配备了一个野战连，这个连队也很辛苦，分出了一半人警卫医院，另一半人负责带领担架队向黄河北岸转运伤员。

打下开封后，我军并未在开封驻留，而是贯彻运动战的方针，打扫完战场之后就主动撤离了开封。

话说回来，不撤也不行啊！等西面郑州和南面周口的近10万国民党精锐兵团合围过来，那事情就难办了。

撤出开封后，我军主力先是南下，然后向东行军，乘从郑州、周口增援开封之敌还摸不清我军去向的时候，我军在河南的通许、睢县、杞县一带抓住了敌人援军迟疑不决的战机，随即又发动了睢杞战役。

事实上，相对于开封战役来讲，睢杞战役才是大头。

睢杞战役先后围歼了国民党区寿年第7兵团的兵团部、整编72师、整编75师总计5万余人，还俘虏了敌人7兵团司令官区寿年。

由于开封和睢杞两次战役都是在一个月内连续作战打完的，作战地点又都是在河南东部，后来上级就把这两次战役合并称为“豫东战役”。

自此，我们华野从1947年8月跨过陇海线进入河南商丘到1948年7月打完豫东战役的一年里，在河南进行了一连串大大小小的作战，同时还打了许昌、洛阳、豫东（开封）三次战役，总共歼敌超过18万人，我军全部获得胜利。

此外，我记忆最深的是从1947年12月打许昌到1948年6月打下开封，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我们9院跟着华野西线兵团的3、8、10纵队，在除了跑路就是作战，几乎没有过休息，一连打了许昌、洛阳、开封（豫东）三个战役。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正是通过这三个城市攻坚战役的胜利，让我军一扫当年泗州、南麻、临朐三个城市攻坚失利的晦气，也算是为当年战死的几万名战友报仇雪恨了。

屈指算来，从山东到河南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东至商丘，西到洛阳，北至开封、南到南阳这么方圆几千里这么大的地方来回跑，牵着敌人打运动战。

自从进军河南这一年来，我们随着3、8、10纵队几乎天天行军，而且大部分都是夜行军，时间久了，人累得筋疲力尽，实在是苦不堪言。

那时如果上级宣布，明天休息一天不再走了，那大家可要蹦起来高呼万岁了，当时休息一天可真是比现在过春节还要高兴啊……。

打过豫东战役之后，好不容昜休整了两天，我们西线兵团3、8、10纵队接到上级命令后突然悄悄开拔了。

同时，我们9院也接到上级命令，要求我们立即南下去配合中野准备打南阳。

这是我们9院第一次单独配属中野的老大哥部队作战，大家都很兴奋，赶快收拾行装出发了。

几天之后，我们南下行军到了南阳城北边，这个地方邻近湖北襄樊，传说是三国诸葛亮的家乡，所以当地有“南阳诸葛亮”的说法。

当时我也没想到，过了几十年之后，河南的南阳和湖北的襄樊会为争夺一个“谁是诸葛亮的故乡”的说法，在报纸和电视上打嘴仗打得一塌糊涂。

其实稍稍有点历史常识的人就知道，在古代的时候，襄樊这一片也是属于南阳府管辖的地盘，而诸葛亮的老家隆中之地也确实属于襄樊治下，只不过后来的南阳和襄樊，则分别划给了河南与湖北。

如果要较真的话，那么诸葛亮故乡这件事的本身就是个糊涂账，就如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争论一样，永远都扯不清楚，所以后来在科学上有“伪命题”一说，大概就是永远也得不出结论的意思。

当时我们9院驻扎在南阳城北边，那里是一大片望不到头的洼地，这片洼地可不小，据说占地足有1至2个县的面积那么大。用当地老乡的话讲，就是“蛤蟆尿一泡尿，都会淹了咱这儿一个县”。可想而知，这是一片长年水涝之地，自然粮食收成也不好。

当时我们每天的伙食就是两块玉米杂面饼子，一天下来累得不行，谁都不想去啃又冷又硬的玉米杂面饼子，除了队上的教导员动员大家吃饭之外，同志们也互相开玩笑来鼓励吃饭。

记得当时我们都蹲在南阳洼地里对着玉米杂面饼子发呆的时候，我们4队的纪（永平）医生为了让大家吃饭，还同我们几个小医生打睹说：“谁要是吃一个冷饼子，我就给谁磕一个头”，结果我一睹气，三口两口吃下了饼子，可他反而笑了起来，朝我打了个哈哈就不认账了。

这个纪医生人不错，喜欢和人开玩笑，后来老9院调到二野，他和我都分到了新7院，渡江战役之后还一起进军大西南，再后来他转业去了四川南充的人民医院，之后就没有了音讯。

算起来纪医生的年纪比我要大上许多，也不知如今是否还健在？

上级打南阳的计划是以中野的部队围城攻城，我们华野9院负责这次战役的伤员救治。

结果准备了好几天，据说兵力布署也就位了。没想到有一天下午突然又接到上级通知说南阳不打了，原因是中野那边走漏了风声，让驻守南阳的国民党军张轸兵团跑掉了，最后中野部队只捞到了敌人不到2千人的小尾巴，所以上级命令我们华野9院立即隐蔽撤回豫东归建。

由于我军的目的就是要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结果敌人主力都跑掉了，只剩下南阳一座空城，那作战的目的也就无从谈起了，结果南阳没打成，大家白忙活一场。

当我们从南阳撤回到开封以东的黄泛区时，才知道在我们9院南下协助中野打南阳的同时，华野西线兵团的3、8、10纵队北上山东参加了济南战役。当我们得知这个消息时，几乎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据说为了打济南，华野几乎拿出了所有的部队，可偏偏就只有我们9院没有参加济南战役。

有意思的是恰恰在这个时候，华野总部还急调我们9院单独南下去配合中野部队去打南阳，结果让我们在南阳北边的洼地里莫名其妙地啃了好多天的冷玉米杂面饼，然后又接到上级通知说“南阳的敌人跑掉了，南阳战役泡汤了”。大家想来思去，总觉得这里面有些古怪，肯定有文章。

正好这时济南战役结束，华野全歼老蒋主力王耀武兵团的战报也传回来了。

这时，我们9院的几个“事后诸葛亮”计算了一下济南战役和南阳战役两边发起的时间，他们认为这是华野和中野联手给老蒋挖了一个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借打南阳之名给敌人放了一个烟雾弹，唬住了湖北襄阳及武汉之敌的2个兵团不敢北上增援济南，从而确保了济南战役的顺利进行。

反正这件事都是我们9院的几个“业余高参”在那里瞎嘀咕，上级对我们也没作什么解释。

直到后来我们西线兵团的3、8、10纵队打完了济南战役返回了河南，我们才从伤员们的口中得知了整个济南战役的详细情况。

真实的情况是我军刚结束了豫东战役之后，国民党几路大军便分别从东、南、西三面合围了上来，而剩下的北面是黄河。敌人的企图就是打算将我们西线兵团合围在豫东一带消灭掉。

面对这样的危局，华野总部干脆将计就计，命令我们西线兵团的三个纵队连夜急行军，悄悄穿过敌军空隙，迅速北上渡过黄河进入山东参加济南战役。同时又由于中野正准备打襄樊战役，故将我们9院临时调给了中野，以解决中野野战医院不足的困难。

1948年9月，济南战役打响。

这次济南战役也是城市攻坚战，由栗裕任总指挥。

为了确保这次战役的胜利，华野几乎压上了所有的家底子，集中了全部13个纵队的兵力，中野也派出了一个纵队配合，总计30多万部队，其中5个纵队计10多万人负责攻城，另外8个纵队近20万人负责打援。

济南攻城部队由许世友指挥，下面又分为两个攻城集团，由华野10纵司令员宋时轮指挥3纵、10纵组成城西集团。由华野9纵司令员聂凤智指挥9纵、渤海纵队组成城东集团。另外，华野13纵作攻城总预备队。

阻击打援部队由华野8纵及其它7个纵队、再加上中野王秉璋部队（11纵）组成。

后来据华野战报得知，济南战役一共打了8天8夜，最后全歼了敌人1个整编军、2个整编师，10多个旅，合计10多万人，还活捉了山东省**、绥靖区司令王耀武，缴获了上千门火炮，近6千挺轻重机枪，5万多支步枪、冲锋枪。除之此外，我军也伤亡超过3万人。

这里要多说一句，在解放战争中，在敌我双方的战损人数上，一直存在着很大的不同。

国民党军一方的战损人数除了伤亡之外，还有逃跑的、投诚起义的、被俘虏的，等等，而这一部分往往会占到三分之一以上，所以我们说消灭了敌人10万人，其实敌人真正伤亡的最多也就只有6到7万人，而我军的战损人数基本上就是实打实的伤亡人数。

从我军的伤亡人数来看，济南战役完全是一场“硬碰硬”的战斗。这也说明国民党军这些前面带有“整编”字头的部队并不好打，而且这个王耀武也不简单，他不但是张灵甫整编74师的老军长，而且还打过国民党军几乎所有的大战役，同时也是老蒋手下嫡系部队的头号战将之一。

济南战役是我们华野自孟良崮战役之后打的第二个大战役，而且是一场全歼敌重兵集团的大型攻坚战，这场战役的胜利证明我军完全具备了消灭国民党军的主力集团的能力，也标志着敌我双方战力开始进入了一个根本性的转变。

济南战役结束后，由于我们9院远在黄河南岸，加上我军从黄河北岸向南岸黄泛区转运伤员比较困难，所以9院只收治了300多伤员，后来院里便留下了3队驻扎在黄泛区。

有了济南战役这个良好的开始，接下来就是1949年的淮海战役了。

按照时间顺序，淮海战役是我军在解放战争三大战役中的第二大战役。其实淮海战役和平津战役几乎都是同时打响的，只不过淮海战役要早20天结束而已。

但是淮海战役有两个特点是辽沈战役和平津战役比不了的。

一是以少胜多。辽沈战役是我军70万打敌人55万，算是以多胜少。平津战役是我军100万大军打敌人60万，更是以多胜少。只有淮海战役是我军60万打敌人80万，这是典型的以少胜多。

二是歼敌最多。辽沈战役中我军歼敌47万。平津战役中我军歼敌50万。淮海战役中我军歼敌55万，歼敌数量为我军三大战役之最。

打完淮海战役，国民党军的主力精锐基本完蛋了。尤其是老蒋的嫡系部队几乎伤亡殆尽，剩下的部队大多为地方部队，而且士气低落，几乎是一打就垮，一溃千里，而我军不但士气高昂，大部分部队还换装了美式装备，更是如虎添翼。

淮海战役后的国共双方军事力量发生了根本变化，所以后来我军在渡江战役之后的作战可以说是快刀斩乱麻。

毫不夸张地讲，后来我军几乎就是以行军速度横扫了半个中国。大概也就是用了差不多大半年时间就解放了整个南方，直接就把老蒋赶去了台湾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