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誓如雷声隆

次日一早，三人早早起床，找了铁锨和铁锹在村外挖坑。地下的土冻得像石头，而尸首又多，一直挖了一上午，才挖出一个大坑。

马福全本想将每具尸体分开，无奈尸首冻结在一块，只好整体抬到大坑处，覆盖上凉席草草掩埋。

忙完这些，已经到了傍晚，三人分乘两马直奔县大牢。辛弃疾跟牢头打了个招呼，带着马福全轻车熟路地出现在李铁枪面前。

李铁枪正在睡觉，被他俩唤醒，伸了个拦腰，搓着胸口的泥垢，懒洋洋地问道：“又惹祸了？还是惦记着俺李铁枪在死牢里孤苦伶仃没人陪？”

辛弃疾也不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李铁枪听到屠村，气的从地上跳起来，甩着铁链破口大骂。骂完之后，又郁闷地说道：“刚跟那金狗结怨，马上报复，用腚想都知道是你俩干的。最好过一段时间，等那金狗放松警惕，再杀他也不迟。”

这跟党怀英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啥区别？

马福全压根等不了那么久，愤愤地刺激李铁枪道：“你若是怕了，就明说，不用找借口。”

“什么？俺李铁枪怕？真是笑话，别忘了，俺可是卖人肉包子的！杀金狗不计其数。哼，你若不信，现在放俺出去，俺杀金狗给你看！”

“好！你先说说怎么杀他！”

“还用问吗？给他下蒙汗药。”

李铁枪拿手好戏就是下药，也的确是好办法。问题是他已经被抓判刑，不可能再回去包包子。更何况，阿里兀也未必一定会去他那包子铺吃蒙汗药包子。

辛弃疾摇摇头，忽见牢头在不远处探首探脑，忙做了个手势，低声说道：“稍等片刻。”

他招了招手，把牢头喊过来，问道：“你在这儿作甚？”

牢头满脸堆笑道：“辛公子，听我劝，千万别惹祸，辛老县令可经不起你再折腾。”

他提到爷爷，辛弃疾心里咯噔一下，万丈豪情顿时如被泼了盆冷水，暗想：自己只图报仇雪恨，忘记了爷爷还在病榻上，真是该死！

“知道了，我不会做傻事，你去吧。”

牢头做了个揖，转身离去。

辛弃疾抓着木牢门，沉思片刻，说道：“咱们就此别过，李大哥，你要保重。”

“哎、哎，这就走了？？”李铁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幼安，怎么说走就走？”马福全同样不解，出了牢门，他忍不住询问。

“李铁枪说的没错，咱们现在动手，肯定还有更大的祸等着，先等等，待风头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阿里兀人间蒸发。”既要报仇，又不能连累爷爷，辛弃疾别无选择。

马福全气道：“你是不是也怕了？怕了就明说，我自己报仇，绝不连累你！”

见他误解自己，辛弃疾非常郁闷，伸手指着天上明月，发誓道：“我若是怕，天打五雷轰！”

“好！”马福全的脸色稍微缓和，“接下来怎么办？”

“你已无家可归，学馆也不能再去，不如住我家。躲躲风头，咱们也可以商量复仇大计。”

“哼哼……你倒是很为我着想，不过，我自有住处。”马福全冷冷地笑了笑，脸色依然不好看，他缓缓往后退，“辛幼安，你最好记住今晚的毒誓！”

说罢，他转身沿着街道的石板路一溜烟跑远，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辛弃疾连喊他数声，都没能将他留下。

党怀英就站在对面，待马福全跑远，这才走过来，问道：“贤弟，他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那个李铁枪不想帮你们？”

“不是！”辛弃疾心情非常复杂，他不相信整个县城还有比自己家更安全的藏身之所。最担心的是马福全报仇心切，铤而走险，孤身闯兵营。

党怀英问道：“那是——？”

“党兄，你说的没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只是劝了几句，他就跑了。”辛弃疾知道党怀英并不想掺合这件事，之所以还在此等候自己，不过是尽全同窗之情罢了。

党怀英很高兴，拉着他在街头缓缓而行，滔滔不绝地说道：“学而优则仕，我等寒窗苦读十年，所为何？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吗？为私仇怒发冲冠，实在不值得。”

辛弃疾突然问道：“是吗？请问党兄的金榜题名，是大金的皇榜还是大宋的皇榜？”

党怀英吃惊地看着他，“你我皆为大金臣民，当然要登大金的皇榜喽。”

“呵呵、呵呵！”辛弃疾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溢嘲讽之意。

党怀英问道：“贤弟为何发笑？”

“金人占大宋河山，屠戮汉人，这些就发生在眼前，岂能视而不见？以我之见，该南下去参加大宋的科举，日后做大宋的官，驱逐金狗，恢复河山。”

党怀英脸色顿变，心说慷慨激昂容易，脚踏实地难，你祖父辛赞不也是做了大金国的官？

这些话他不好直说，耐心劝解道：“此言谬也，大金已定鼎中原，虎视天下，而赵宋气数已尽，宛如强弩之末，难以穿鲁缟。何必去临安为赵宋陪葬？况且岳飞岳武穆就是例子，忠义如何？还不是被杀。再观我朝皇帝，推崇圣人学说，重用汉人为官，乃不世明主，你我可不能错过。”

“党兄莫要再提此事，我辛弃疾今生今世绝不伺候金狗。”辛弃疾气的一摆手。

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两人均觉气闷，默默走到县衙路口，见旁边卜卦先生尚未收摊。党怀英忽道：“贤弟，你我情同手足，若分道扬镳，岂不可惜？不如占卜问前程，若我运起大宋，我情愿与你南下临安。”

辛弃疾向来视党怀英为知己，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一心仕金，听他要用占卜决前途，正中下怀，爽然答应：“也好，我若与宋无缘，甘愿与兄去燕京考进士！”

两人卜卦摊前唱了喏，挽起衣袖，各自拿起铜钱放入金龟壳中，闭目修心，脑无杂念，轻摇手臂，默默祈祷，待摇至三九之数时，一同将那金龟壳投掷于桌。

数枚铜钱蹦出，在桌上跳跃旋转。辛弃疾双目如电紧紧盯着那铜钱，心中祈求：但愿能与党兄同进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