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日日相似不见君

杨安儿知道自己罪不可赦。早已抱着必死之心。

到了秋后七月，眼见问斩日近，本已对生死看淡的她却颇为焦躁难耐。对着墙壁怒骂自己：“死则死尔，奈何心浮气躁？”

这日晚，狱卒带来好酒好菜，问她还有何话？

杨安儿拍了拍桌子，冷笑道：“有什么好说？”

次日巳时，鲁玉河亲自做监斩官，狱卒将所有要犯由牌呈上，鲁玉河一一批示“斩”，用浆糊刷了头发沾了红绫花，各吃长生饭、永别酒。大大小小案犯足有三四十个，押出牢房，上了囚车。

哭声、冤屈声不绝于耳，有的吓得双膝瘫软，有的吓得屎尿齐流。

匪首杨安儿站在最前边，跟着囚车往南走，两旁看客云集，密密麻麻，一个接一个，一人接一人，指指点点，有人大声诵读：“毫州山贼贼首杨安儿占山为王，聚众打劫，通同造反，律斩。”

到了市曹十字路口，眼看就要出城，却见茶楼旁胡同口窜出一枣红马，马上坐一劲装汉子，黑帽遮头，黑布遮面，手持一杆长朴刀，直直窜入囚车队伍，手起刀落砍翻两个押车狱卒。

众兵急忙持枪上前猛戳。那汉子却格外骁勇，手中刀猛地一挥，兵卒手中白蜡杆枪顿时断裂。

那汉子毫不停滞，驱马便走，刀砍囚车，咔咔乱响。

紧接着，路两侧楼上突然闪出数人，拎着爆竹往拉囚车的牛屁股上甩。“噼里啪啦”中黑烟翻滚，街头大乱。

疯牛狂跑，围观者拥挤，兵卒乱叫，整条街道一片混乱。

鲁玉河大声呼叫，却听“嗖”的一声，一支长箭射掉他头上紫冠。吓得他大叫救命。士兵急忙来护着县丞。

又有杂耍、捏糖人、说书者、乞丐等各自或推车，或挑担，或扛木柴一股脑往街头冲，并倒上滚油，趁乱放火。

红马汉子一鼓作气冲到杨安儿车前，手起刀落，“咔咔”两下竟然将那囚车劈开，将匪首杨安儿一把拽到马上，摘掉首标，打开脚镣，策马直奔南门。

不料，南门兵丁看到慌乱，料是劫法场事生，早已将城门关闭，禁止出入。红马汉子只得一拉马缰调转方向朝东狂奔。

有数名兵丁大声吆喝上前阻拦，红马汉子挥刀便砍，他势大力猛，只一下，便冲散四下官兵。突出重围，直奔东关。

沿途人少，他拿起一个包裹，递给杨安儿，低声说道：“我怕四门禁闭，逃跑不得，特备了衣衫与你，请抓紧更衣。”

杨安儿顾不得马上颠簸，匆匆脱下囚服，换上男人衣衫。两人一骑匆匆到了角楼，城楼之上兵丁早已手持弓箭伺候，见他们赶到，一排乱箭射下。红马汉子眼疾手快，挥刀拨了长箭，再次调转马头，斜冲入羊角胡同。

再说十字街头，焰火四起，人群里闹事作乱者，见红马汉子跑远，“咣咣”锣响数下，一哄而散。车上有死刑犯，有趁乱挣扎逃脱者，也有被官兵一刀砍死者。

鲁玉河叫苦不迭，知道干系重大，急派人去调集官兵，封锁城门，以防贼人逃脱。

一个时辰后，兵营辛弃疾亲自带人助阵清理现场。

鲁玉河原来还怀疑是辛弃疾作乱，见他骑黑马，持金篆提卢枪，威风凛凛地带着兵马赶到，急忙上前喊道：“贤侄来的正好，随我去缉拿贼人。”

辛弃疾拱手说道：“请鲁大人吩咐。”

鲁玉河一指路口东西，说道：“贤侄负责勘察东关街道两侧，我率领捕快衙役沿途搜西关两侧。”

鲁玉河眼见红马汉子飞奔东关，为何自领人去西关？只因他被那一箭射怕了，法场被劫，大不了丢官治罪，可遇到红马汉子，当头一刀，那如何得了？

辛弃疾答应一声，率人铺网，沿街一一查勘。约莫半个时辰，只搜到首牌“斩”字标识。他派人将那物送往鲁玉河处。

鲁玉河大喜，索性将所有捕快调给辛弃疾勘察东关，自己指挥兵卒收拾十字街头烂摊子。

他为何这么放心？

只因他已知道四门禁闭，即便今日抓不到匪首杨安儿，只要在各门严加盘查，便可将她查出。

辛弃疾也不推脱，事必躬亲，每家必查，每户必问，没看到红马，却搜出一伙私盐贩子，一并抓了，交给鲁玉河处置。

他搜来搜去，到了潇湘馆，忽然想起九姑娘，思念的紧，趁机带人进入潇湘馆，以公谋私，见她一面。

此时潇湘馆里人并不多，有几个刚从十字街案发现场跑回来，正津津有味地跟姑娘们讲述劫法场的情形。见辛弃疾提着长枪进入，立刻吓得噤若寒蝉。

老鸨急忙上前，辛弃疾喝道：“执行公务，通通站在远处，有胡言乱语者，与罪犯同罪。”

这一呼号，立竿见影，整个潇湘馆鸦雀无声，一众男女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四下乱翻。

那些官兵宛如强盗，看到金银首饰便塞入口袋。有敢抵抗的，立刻称其为赃物。

辛弃疾见有一伙兵直奔冷秋月处，急忙喝住，然后自带一兵亲自进入正室。

冷秋月坐在床前绣花，抬头见辛弃疾站在门口，眼睛一亮，手中女红坠地，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俄而低头捡起，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问道：“你……你来作甚？”

“追查逃犯。”辛弃疾环视室内，不见小婢馨儿，便轻轻抬脚走入其中，忽儿见自己剑穗悬挂于床前枕边，定定看着。

“你就知道欺负我！”冷秋月语带哭腔，显是委屈至极。

辛弃疾顿觉脸上火辣辣，自己虽是公务，却实在是想念她的厉害。若不是有这由头，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踏入潇湘馆，“我……哪里敢欺负你？”

冷秋月猛地回头，双目含泪，见他看着那剑穗，更是不爽，心头火起，眉头紧皱，暗想：原来你是为了剑穗而来！真恨我这些日子平白想你，你却不懂我心。真的天涯路远一别两宽吗？你要剑穗，我偏不给你！让你心头时刻惦记，永远想着我。

她腾地站起身，想要将他驱赶出去，却闻到一股细细女儿香，细看他身后那人，竟然是女扮男装，勃然大怒，斥道：“我道你是致诚君子，却带个女人来向我**，你……你……你就一点没把我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