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将军是不用带队冲锋的（三）

在唐生智的协调下，36师的6门82mm迫击炮和装甲兵团的一门37mm战防炮被调到了光华门。当然，坦克连自然是不用想了。尽管仍然严重不足，但有了这些火炮，士兵们的士气明显高涨了很多。

夜幕笼罩着南京光华门，冬日的天空中竟然出现了几颗耀眼的夜星，如同天神的眼睛，在注视着这些慷慨赴死的儿女。黑夜透着一股不平常的短暂寂静，连冬日肆掠的寒风也暂时沉寂下来。易安华紧紧盯着怀表表盘，当指针指向8点整时，他坚定地一挥手，国军前锋攻击部队在夜幕掩护下像潮水一般向日军防线悄然涌去。当攻击部队进入日军防线前200米的开阔地带，日军92式重机枪特有的“突突”声猛然响起，歪把子轻机枪的爆豆子声也随之响成一片，密集的机枪子弹划出火红的弹道，狂风暴雨般倾泻而出，防线前沿瞬间被交叉火网覆盖得密不透风。攻击部队像倒伏的麦浪被割倒了一大片。偷袭变成了强攻，尽管攻击部队遭到很大伤亡，但也暴露了日军的外围火力点。两个红色的照明弹砰地升起，划破漆黑的夜直冲天幕，闪出血红耀眼的光芒。国军的炮声开始响起，迫击炮弹和直射炮弹呼啸着飞向日军的火力点。

3门82mm迫击炮和一门37mm直射炮投入到259旅的东侧攻击部队，82mm迫击炮是曲线弹道，可以压制敌方火力。而37mm直射炮是直线弹道，号称“开罐器”，在巷战中是对付隐蔽火力点的大杀器。

在开阔地外的废墟里，老球带着两个259旅的兵躲在一堆瓦砾中，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具掷弹筒，有条不紊地调整射角，装弹瞄准，他的掷弹筒手艺的确精湛，两个日军火力点很快被他准确无误地送上了天。书生躲在一栋破楼里，用他那支从不离身的狙击步枪寻找着日军军官和机枪手，砰砰几声枪响，两挺日军机枪哑了火。

日军火力终于被压制住了，攻击部队呐喊着迎着弹雨再次涌了上去。日军外围防线开始出现松动，国军攻击部队已经接近防线前沿三十米的距离，冲在最前面的国军士兵拉燃手榴弹引线，雨点般向日军阵地掷去，日军阵地前顿时火光冲天，杀声四起。

卞正中、官二代等人留守在259旅的指挥掩体后，易安华一拳砸在沙包上，大叫道：“好！总算冲上去了！老子就不信啃不动这块硬骨头！”话音刚落，城外雨花台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阵沉闷的炮声，尽管距离很远，炮声仍然震耳欲聋。伍祥彪被炮声震得一缩脖子，叫道：“坏了，这炮声太熟悉了，是雨花台的鬼子150榴弹炮群，鬼子增援部队要上来了！”

就在同时，261旅防御阵地上，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火光冲天，大地随着爆炸在不停颤抖。爆炸声刚刚稍停，“万岁！”“万岁！”城外日军大批增援部队呐喊着冲进了光华门缺口。261旅防御阵地上的一个营被炸得支离破碎，还没来得及组织防御，日军就已经冲过城墙缺口。冲进城内后，日军援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废墟上架起机枪，负责压制国军261旅防御阵地上的火力。另一大部分并不停留，直奔易安华259旅攻击部队的侧后方杀来。

卞正中看到大队日军增援部队从侧后杀出，额头上冷汗涔涔。如果日军完成了前后夹击，攻击部队连撤退都来不及了。卞正中正在焦头烂额，身边的易安华猛地抄起冲锋枪，一跃跳上沙包工事，高声大喊道：“弟兄们！成败在此一战，都跟老子冲上去，杀光鬼子！”身后的259旅士兵顿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一股钢铁洪流迎着潮水般的日军援军冲杀而去。卞正中想拉住易安华，但易安华早已冲出去老远，卞正中一咬牙，回头对破脸和伍祥彪叫道：“弟兄们，光华门不能破，都跟老子再去拼一把！”说着抄起冲锋枪快步追了上去。

两股洪流冲撞在了一起，这种冲锋对反冲锋的逆袭战完全是搏命。双方士兵迎面杀来，没有隐蔽，没有战术，只有士兵们拼死的勇气。士兵们完全不用躲避子弹，也完全无法躲避子弹，只要还活着，就一边呐喊射击，一边拼死压向敌人……

经过了十几天战火的洗礼，卞正中对尸横遍野的战场已经没有了恐惧，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他将冲锋枪弹夹一口气射空，掏出毛瑟手枪，对着迎面而来的日军迎头猛射。伍祥彪、破脸和老球死死护住卞正中，挡住冲向卞正中的日军。

身边冲击的士兵不断倒下，卞正中几人一路冲杀，终于在反冲锋队伍的最前列看到了易安华。易安华是黄埔三期宪兵科毕业，从少尉排长一路升到少将旅长。他战术动作仍然十分熟练，一梭子弹射倒冲到面前的几个日军，接着躲开突刺过来的日军刺刀，顺势抡起枪托砸在这个日军的脸上，这个日军的一张脸如同开了瓢，被砸得稀烂。

日军也发现了这个挂着少将军衔的国军将军，十几个日军呼啦啦包抄过来。易安华的两个卫士看到情况危急，挡在易安华身前迎向日军。卫士们端着冲锋枪对着冲上来的日军一顿狂射，日军倒下一片。但日军没有退缩，在倒下日军的空隙里突然冲出两个端着歪把子机枪的军曹，顷刻间弹雨迎面横飞过来。两个卫士猝不及防，被密集的机枪子弹射得千疮百孔，热血从弹孔喷射而出，两人剧烈的抽搐着扑倒在地。

易安华怒吼着朝日军机枪迎了上去，手中的冲锋枪吐出殷红的火舌，满弹仓的子弹倾泻而出，两个日军军曹应声栽倒。但是倒下的军曹身后，又冲上来一挺机枪，枪口直指十步以内的易安华。这种距离下已经无法躲避，天地间仿佛一下子静寂下来，易安华面对着黑洞洞的机枪枪口，表情却变得十分平静，好像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下来，嘴角居然露出一丝快意的微笑……

卞正中大叫一声：“不好！”正要举枪射击，日军机枪已经“突突突”响起。6。5mm的机枪弹近距离洞穿了将军的胸口，满腔的热血化作几道血箭射向了天空，一具并不魁梧的身躯轰然仰天倒下。

尽快已经习惯了鲜血，但眼睁睁看着这位自己仰慕的英雄，鲜血四溅倒在自己身前，卞正中仍然无法承受。他感到热血直冲大脑，血管正在爆裂。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中，嘶声高叫：“我*你*！”不管不顾狂冲上去。

战场出现了僵持，到处尸横遍地，双方士兵都杀红了眼，用刺刀刺、用枪托砸、用手掐、甚至用牙咬，不死不休。就在双方快筋疲力竭的时候，“轰……”在西边突然传来一阵马达的轰鸣声，在火光和烟尘中冲出来一辆德制I型坦克，如同黑夜里狰狞的怪兽，向日军侧翼扑去。坦克的炮塔和机枪喷出火舌，密集的火网倾泻在日军阵中，顿时打破了战场的僵局。紧接着，261旅缺口阵地上，传来一阵阵激烈的喊杀声，261旅的增援部队也发起了反冲锋。日军援军终于支撑不住，逐渐向城墙缺口外撤去。259旅残部将日军增援部队赶出了城墙缺口，然后转过头来向日军桥头堡防线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凌乱的瓦砾、燃烧的废墟、倒伏的尸身、残破的肢体、黑红的血迹……曾经繁华的光华门，已是修罗地狱。

午夜12点，日军突入城内的中队被全歼，增援部队也被歼灭大部。259旅长易安华、261旅参谋主任倪国鼎、两个营长、三十六个连排班长阵亡，87师的骨干已经伤亡殆尽了。259旅和261旅的烈士遗体被整齐地收敛在一起，易安华和倪国鼎的遗体排在最前列。残存的士兵们整齐列队，261旅旅长陈硕鼎立正高喊：“全体立正！”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士兵们一起整齐地挺胸立正。陈硕鼎的声音再次高声响起：“向战死的弟兄们，敬礼！”数千支右手同时举上额头，“唰”地发出整齐的破空声。战场上一片寂静，在呼啸的寒风中，无数飘飞的火星闪烁着随风而去，仿佛是烈士的英灵踏上了归乡的旅途……

坦克指挥官是装甲兵团三连的连长鲍熏南，光华门的战事刚结束他就接到命令，率领坦克赶往水西门增援。鲍熏南匆忙与陈硕鼎和卞正中等人握手告别，卞正中能清楚地看到他一身烟尘，满脸疲惫，显然是四处救火，几天都没能休息。

根据《国军第一支机械化部队战史》的记载，来自现代的卞正中知道装甲兵团在南京保卫战的历史，最后仅存的5辆坦克在下关码头被乱兵争抢运输船，导致运输船倾覆，坦克白白沉入了长江，坦克兵大都死在了下关江边，国军第一支机械化部队就这样全军覆没，实在是莫大的遗憾。

鲍熏南告别后转身向坦克跑去，卞正中快步跟上，拉住他说道：“鲍连长，我是卫戍司令部的参谋卞正中，今天我欠你一条命，我这人不喜欢欠人情，所以透露一个消息给你，也许能救你一条命。”

鲍熏南军令在身，不敢做多停留。说道：“卞参谋，我们都是国军兄弟，不用客气。有什么消息请讲，鲍某感激不尽。”卞正中凑近鲍熏南的耳朵，说道：“你明天做好撤退准备，一旦收到撤退命令，不要去下关码头，带上拖船去煤炭港码头，从那里渡江。给我们的坦克部队留点种子。”鲍熏南闻言一震，他本能地不相信这种小道消息，但这个年轻参谋好像有些背景，而且也没有骗自己的理由，于是半信半疑地点头道谢，然后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