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最后的脸面

沉沉的夜幕再次笼罩了江岸大地，这片尸山血海的修罗地狱慢慢地隐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煤炭港江边难得出现了暂时的平静，守军乘机加快了渡江运输的速度，大家都明白，这是最后的撤离机会了。

南京城中的大火更加猛烈，把南边的天空映成一片血红，下关码头方向的枪炮声也更加激烈，甚至能听到依稀的喊杀肉搏之声。现代的卞正中养尊处优惯了，这几天以来一直没有好好合过眼，实在熬不住，坐在几个沙袋缝隙间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卞正中突然被人一巴掌拍醒，魂魄还没有归位，就听到伍祥彪一边拉起自己，一边劈头盖脸骂着：“你个狗x的，还真会找地方享受，找遍整个一团防区都没找到你，我还以为你他妈死球了呢！快、快、快！下关码头失守了！指挥部已经开始撤退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卞正中脑袋“嗡”的一声，激出一身冷汗。顿时恍然大悟，日军在煤炭港和下关码头久攻不下，自然会握紧拳头，集中全力攻击下关码头，然后各个击破。

跟着伍祥彪，卞正中跑步赶到了一团团部，总算了解了眼前的情况。下关码头失守后，临时指挥部下达了撤退命令。叶肇已经过率领66军残部主力过江，教导总队一团和粤军66军953团作为阻击部队，由邱清泉统一指挥，掩护剩余部队过江。

清晨的江雾开始聚集，在血与火蹂躏过的战场上慢慢升腾，如同无数的幽灵在无声地游荡。秦士铨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很享受地缓缓吐出。然后朝卞正中羡慕地一笑，说道：“卞老弟，你有个好丈人，还有个小美人等着你，好福气呀！”卞正中讪讪地想应付几句，秦士铨语气突然变得严厉，递给他一张公文纸，说道：“你已经对得起教导总队了，天亮后日军就会发起总攻。你现在拿着我的手令，马上带着你的人去码头找李主任，尽快过江，你不是我一团的兵，没必要跟我们这些老丘八死在一起！”

卞正中心里明白，煤炭港已经撤离了三万多军队和百姓，自己对得起冤魂们的嘱托了。自己此时离开，不会有任何人瞧不起自己，这应该是自己能活着离开南京的最后机会了。

周围的人都羡慕的看着卞正中，几个年轻军官盯着他手里的手令，贪婪地咽了一下口水。卞正中在昏暗中展开手令，看不清上面的字迹，看到的却是被劈裂前胸仍抓住刀锋不放的苏云鹏；看到了致死追随**的连长李子杰；看到了热血飞溅屹然不倒的易安华；看到了高呼“勿做衰仔”的罗策群，还有一个个在自己身边倒下的突击连弟兄。卞正中心中顿时升起了万丈的豪迈，心潮剧烈澎湃起来。

都说我最擅长装B，那就让我再装一回大的吧！卞正中拿定主意，缓缓把那张决定生死的手令递到脚下的一堆残火边，在一簇火舌上故作轻松地点燃，学着小马哥的经典造型，拿着这张燃烧着的救命符，潇洒地点燃了嘴上叼着的香烟。自认为很有小马哥用钞票点烟的潇洒风度，故作深沉地缓缓念道：“日暮孤城岁伶仃，孤烟寥寥唤魂灵，卅万冤魂血色里，我辈慷慨赴刀兵。”

一旁的伍祥彪早就看不惯卞正中的这幅穷酸模样，正要开骂。突然背后响起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好个我辈慷慨赴刀兵！卞参谋豪气干云，我邱某没看错人！”

果然是邱清泉，卞正中正要立正敬礼，邱清泉一边走过来一边摆手制止，面对众人慷慨说道：“这一仗是我们中国军人的耻辱，南京城是破了，但这里是南京最后的土地，是我们中国军人最后的脸面，我们要让小鬼子看看，让四万万同胞看看，我们中国军人的鲜血可以流尽，但军魂绝不可辱！……”众人肃然立正，高呼道：“军魂不可辱！誓与南京共存亡！”

天终于亮了，两颗信号弹划破消散的晨雾，升上灰蒙蒙的天空，日军的总攻开始了。煤炭港是国军在南京的最后一处阵地，日军16师团倾注了全力，重炮、飞机、坦克等重武器协同大批步兵轮番冲击，反复**守军阵地。这种攻击规模是卞正中第一次亲身经历，震颤大地的炮火、浸透鲜血的土地，转瞬消逝的生命，反复冲击着他的神经。卞正中的内心在炮火中完成了蜕变，从惊惧、无措中逐渐清醒过来，生命原来可以如此廉价，那死亡又有什么可怕？！如其被人杀猪宰羊般欺凌而死，不如尊严地拼死一搏，慷慨上路，这才不枉白活一场。

中午2点，守军两个团伤亡殆尽，狮子山、绣球山等制高点相继陷落，日军在山顶开始构筑炮兵阵地。邱清泉在指挥部里举起望远镜，冷静地观察着战场，卞正中作为通讯参谋站立在一侧。从邱清泉故作镇定的神情中，卞正中知道煤炭港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邱清泉放下望远镜，转身向卞正中命令道：“你马上去一团和953团传我命令，各留下一个连断后，马上撤离。让伍祥彪去给李国富传令，收拢剩余的船只，搭载一团和953团后，尽快渡江撤往六合。快去！”

卞正中立正敬礼，正要转身离开，犹豫了一下，说道：“长官，狮子山、绣球山的日军炮兵一旦就位，就走不了了！您也快撤吧。”邱清泉不耐烦地骂道：“别婆婆妈妈的，你随一团过江，不要再回来了，快滚！”说着居然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慈不掌兵，老子有的地方对不住你这个书生，别往心里去，如果还能冲出去，我一定送你去找你的学校。快滚吧！”卞正中知道多说无益，充满敬意地再次立正敬礼道“长官保重！”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通讯壕被炸塌了大半，卞正中连滚带爬赶到一团时，已经看不到几个还能站着的人了。秦士铨浑身破衣烂衫，挂彩了好几处，他听完卞正中传达的命令，大大咧咧笑道：“留一个连殿后？老子一团总共都不剩一个连了，但鬼子这次被我狠狠日了一通，真他妈过瘾！”随后叫过周石泉，命令道：“老周，把轻伤员给我留下，你赶紧带上弟兄们和卞兄弟撤，好歹给我们一团留些种子！”

周石泉左臂被炮弹片撕开了一道大口子，正绑着满是血污的纱布靠坐在战壕边。他笑着答道：“老秦，你以为我不懂规矩呀，把你这个团长留下断后，我就算回去了也得被枪毙！别废话，你带弟兄们快走，我死不了！”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秦士铨略一迟疑，没有再坚持，一挥手带着几十个士兵向北撤去。卞正中临别前跟周石泉紧紧握手，看到周石泉的眼神里，透出了竟满是轻松和释怀。不禁心头一颤，这难道是最后的诀别吗？

卞正中跟着秦世铨脱离火线，一路狂奔赶到码头，看到953团撤出来的残兵聚集在江边，有的大声叫骂，有的蹲在沙滩上抱头痛哭，却看不到一条船。正迷惑时，伍祥彪气呼呼地跑过来，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个*子养的李国富，狮子山上的鬼子胡乱打了两炮，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这狗日的就带着火轮跑了，其他小船跟着他一窝蜂也跑了。”

“李国富，你这个王八蛋，老子x你祖宗！”卞正中对着已过江心的船只，破口大骂。历经千难万苦，马上就要爬上岸了，却被李国富一脚又踹进了深渊，卞正中只觉得心头一万头**奔过，差点失去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