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中岛今朝吾

秦士铨和卞正中都没有想到的是，在日军攻击部队后方两公里的那座塔楼里，一位五十六七岁，身着崭新将官军服的日军中将也在望远镜里观察着战场。他就是日军16师团的师团长中岛今朝吾。

中岛的内心始终有一团抑郁之火在燃烧。自己出身名门世家，英武挺拔，从军已经四十年了，大部分时间都是担任教官、参谋、炮兵司令等二线职务，五十五岁时才勉强晋升中将。每每想到一起军校毕业的同学们十几年前就晋升了中将，有的现在已经是上将，自己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心中这股压抑多年的怨气实在无处发泄。

中日战争爆发后，自己四处找门路，终于在今年8月接任了第16师团师团长。本来以为总算捞到了一展宏图的大好机会，可是兴高采烈在上海登陆后，才知道中国军队早跑得没影子了。从上海一路追到南京，发现自己就像是赶鸭子一样，中国军队几乎没有像样的抵抗，其他师团个个战功赫赫，自己只能跟在那些后辈小儿们身后捡些残羹冷炙。这身出发前在京都定制的高档将官服，甚至都没有染上一丝尘土。自己的从军生涯已经不多了，英雄迟暮，却找不到用武之地，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如此呀！

16师团这支部队的士兵也是满腹怨气，日军已经占领了南京城，其他部队的士兵们正在纵情抢掠，自己却在这里和一群弹尽粮绝的中国残兵缠斗了两天，所有的人都在等着攻击部队得手，然后可以赶紧进城去享受胜利的成果。眼看着攻击部队已经接近了守军战壕，这次终于可以结束了，有的士兵甚至已经开始收拾起物资，准备返程了。

一个日军哨兵正靠着沙包疲倦地揉着眼睛，他入伍才三个月，老兵们都去休息了，这无聊的放哨任务自然就落在这个新兵蛋子身上。他正盼望着攻击部队早点胜利返回，自己好快点结束这次岗哨任务，突然看到左边的树林边腾起了一阵尘土，一支队伍从烟尘中快速向自己方向奔了过来。“纳尼？”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直身体仔细眺望着。当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中国士兵时，眼睛惊得老大，这是自己第一次看见敢于进攻的支那军，正要大喊敌袭，“砰”地一身清脆枪响，一发子弹精确地洞穿了他的头颅……

书生的枪声一响，冲在最前面的秦士铨和几个机枪手就开始猛烈地喷射出火网，来不及反应的日军被突然的集火射倒一片。日军反应极快，一挺重机枪很快调整好了射角，“突突突”喷射出火舌。冲在最前面的秦士铨和一个机枪手胸口顿时喷射出几束血箭，仰面栽倒。卞正中目眦欲裂，快步冲上前，一把扶起血泊中的秦士铨，秦士铨的前胸已经被打得稀烂。卞正中眼睛血红，抱着秦士铨血肉模糊的身体，一时不知所措。秦士铨满是血污的手一把抓住卞正中的衣领，面目狰狞，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上！”说完，那颗桀骜的头颅向后栽倒，不甘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只是那双血红的眼睛睁得老大，倔强地不愿闭上。

兄弟般的苏云鹏死在自己怀里，偶像般的易安华死在自己怀里，大哥般的秦士铨也死在了自己怀里。卞正中没有了冲动，反而感觉到特别的冷静。他抄起秦士铨的机枪，大吼一声：“跟老子上！”向着日军大步冲了出去。

日军的机枪再次轰鸣起来，子弹带着火红的弹道，收割着一个个国军士兵的生命，一发子弹蹭着卞正中的腋下飞过，撕下了一大块肉，军服顿时被鲜血浸透。此时，在攻击阵型后侧的火力支援组里，老球单手抱着掷弹筒，迅速塞进一枚炮弹，“嘭”！炮弹直飞入日军的机枪巢，“轰隆”一声巨响，日军机枪彻底哑火了。

将为兵之胆，从秦士铨身上，卞正中明白了这个道理。没有秦士铨冲锋在前，这支处于绝境的队伍早就奔溃了。端着秦士铨的机枪，卞正中不管不顾冲在最前头，破脸、伍祥彪和书生紧跟在左右护着他，后面的士兵也都不顾伤亡，呐喊着拼死前进。队伍冲进了日军阵地前三十米的距离，雨点般的手榴弹飞入日军阵地中，爆炸声和惨呼声接连响起，这个日军阵地的结合部被硬生生地砸开了一个缺口。

塔楼的日军观察哨已经发现了这支侧翼杀过来的国军队伍，一名参谋快步跑上塔楼的顶楼，立正鞠躬，恭恭敬敬地说道：“将军，这里离前线太近了。请恕我直言，这里不是您应该在的位置。请将军马上撤回师团指挥部！”

中岛举着望远镜的手并没有放下，嘴角玩味地一笑，说道：“不是我该在的位置？难道我应该在东京的办公室里喝茶吗？！”语气里透出一丝杀气。参谋吓得浑身哆嗦，鞠躬的腰弯得更低了。中岛看着杀过来的国军队伍，不屑的说道：“不过是支那军的一个百人小队，穷途末路而已。这是我到支那以来，遇到的第一支敢于反击的支那军，我要看看他们是怎样倒在我们大日本武士的刀下的。”说着，嘴角露出鄙夷的狞笑。对参谋命令道：“今川不是总抱怨没有立功的机会吗？这次就交给他了。告诉他，希望这次我能看到今川家族的荣光！”

今川正雄是中岛的卫队长，三十来岁，标准的倭式短粗身材，出身于著名的武士世家。跟随中岛从金山卫登录后，淞沪会战已经接近尾声，今川到现在都没能捞到参战的机会，家传的武士刀还没有沾上一滴敌人的鲜血，军衔也只是一个少佐，这个骄傲的武士自然是憋了一肚子的抑郁。

毕竟是多年的职业军人，接到中岛的命令后，今川的内心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终于等到了与敌人对决的机会；忧的是中岛师团长的安危是职责所在，不能有一点点的闪失。犹豫再三后，今川决定留下一个小队作为中岛的护卫，负责塔楼的守卫。自己带着另一个小队五十多人，去围捕那些送上门的支那“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