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我吹过你吹过的风

罗比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变绿的？具体原因谁也不晓得。

记得哲学家李奶奶曾经说过，人害怕的时候，吓得脸都绿了。或者说，人饥饿的时候，饿得面露菜色（也是绿）。

这说明，当一个人所处的外部环境剧烈变化的时候，会导致心理变化，从而脸会变绿。

进一步推断，人的脸都变绿了，眼睛能不变绿吗？

而罗比恰好刚刚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外部环境变化，包括惊吓（被麻醉之后丢进大木箱子遗弃），和饥饿（被丢进大木箱子三天没吃没喝）。他的脸肯定变绿了，所以眼睛也随之变绿，钦此。

如果你认为这个唯心主义的说法不靠谱，那我们试试用唯物主义的理论解释一下：

那天晚上，贝尔先生对罗比使用了药性最强的全身麻醉剂（主要成分有乙醚、氧化亚氮和氯仿）。所用剂量之大，足够麻醉三匹大青骡子。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罗比呢？使他直接昏迷了三天。

这种吸入性麻醉药脂溶性较高，易通过血脑屏障进入脑组织发挥作用。当脑中药物浓度与血中药浓度比例过高时，麻醉剂便会快速进入视觉神经系统。

我们都知道，人眼由巩膜所包围，巩膜在前方与透明的角膜相接。角膜之后为晶体。在晶体和角膜间的前房和后房包含房水。而晶体后的整个眼球充满胶状的玻璃体。

而麻醉剂，特别是乙醚和氯仿，瞬间进入眼睛后，充斥了晶体和角膜间的房水，直接形成了整个眼球胶状玻璃体。全是氯仿啊！眼睛能不变绿吗？

嗷耶！解释完毕。还是科学的解释给力啊！来不得半点虚假，随便弯弯绕说几句眼睛就变绿了。像大多数科学论据一样，虽然谁都听不懂，但是谁都相信是真的。哈哈！不明觉厉。

那什么，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反正我是相信了。

咱们言归正传。

总之不管什么原因，罗比亲眼看见自己的眼睛变绿了。他登时急得出了一头大汗，把眼睛瞪成牛蛋大小，仔细再看看，还是绿的。慌忙之中，他还能沉得住气，想起了眼保健操。当即双手捂眼，使出吃奶的劲做了一回。

他眼保健操做得还算标准，动作规范。包括按揉耳垂眼穴，脚趾抓地。还有按揉太阳穴，刮上眼眶。将大拇指按在太阳穴上，玩命揉了四圈。然后再用双手食指的第二个关节内侧，从眉刮至眉梢，玩命儿连刮四次，险些把眉毛刮掉了。

如此这般，罗比一丝不苟地做了四个八拍眼保健操。再睁大眼睛看维多利亚式银镜子。

买疙瘩！怎么眼睛还特么是绿的？

什么情况？揉了这么半天还没有揉红？做眼保健操都没用？

这回眼睛恐怕是一绿到底了。罗比顿时垂头丧气，无话可讲了。

银行总经理却暗自松了一口气。

（因为经过与罗比的一番交谈，虽然不明白他的眼睛怎么变绿了，但是隐约猜出这个绿眼睛罗比是真罗比，而那个在英国上贵族学校的红眼睛罗比是假罗比。

也就是说，罗比的监护人贝尔先生通过伪造文件转移了詹姆斯托马的遗产。现在已经移民印度溜之大吉了。

这起诈骗案在他亲自操作下完成。如果司法介入调查的话，他这个银行总经理无论如何负有责任，难辞其咎。

握草！幸亏自己脑子里灵光一闪，红眼睛绿眼睛，真罗比是假罗比，打乱了这小子的节奏。省去了麻烦。因为詹姆斯托马的账户空无一文，这个卷宗已经关闭。如果罗比不闹着取钱，再不会有人来调查了。

感谢上帝把罗比的眼睛变绿了。不错。肯定是上帝干的。因为他这个银行总经理干什么坏事都是把上帝挂在嘴边的。关键时刻上帝不来帮忙像话吗？）

银行总经理说道：“怎么样？绿眼睛小瘪三，你现在还敢冒充红眼睛罗比吗？”

罗比呆若木鸡，像个傻子似的一个劲地叨唠：“我的眼睛怎么变绿了呢？”

银行经理耸耸肩膀，又摊摊手，说道：“实话告诉你，就算你的眼睛是红的也白搭。因为詹姆斯托马的遗产已经全转到英国给罗比托马支付学费和医药费了。现在账户上一分钱也没有。”

他挥手叫金富喊来红头阿三保安人员，把骗子小瘪三绿眼睛罗比和小玉轰出了银行。

罗比钱没拿出来，还被银行总经理骂的狗血喷头，浑身湿湿嗒嗒地仿佛成了一条落水狗。

小玉站在旁边也不说话，手在怀中握紧剪刀，看他接着怎么忽悠。

只见罗比喘口气，定定神，伸手往前面一指，说道：

“小玉，前面不远就是我爹的五金商行。你跟我一起过去，咱们先把商行店铺收回来。银行里面的遗产，等以后再说。”

小玉冷冷地回答：“好的。”

于是罗比又带着小玉去了詹姆斯的五金商行。

他哪知道贝尔先生临走前早把商行店铺盘给布朗先生了。

这个布朗先生膀大腰圆，轮船修理工出身，整日在海上漂泊，做梦都想有朝一日上岸生活，有个自己的五金店铺，再娶个肥胖的太太生一窝孩子，安居乐业。

当时贝尔先生急着出手五金商行，要价不高。他拿出了所有积蓄盘下这个店铺。

没想到盘下店铺刚几天，肥胖太太还没来得及娶呢，却跑进来一个穿中国长衫的绿眼睛小瘪三，口口声声这是他爹詹姆斯托马的遗产，他现在要收回。

“买疙瘩！小无赖！小瘪三！胆敢讹诈我？你也不提着二斤棉花到二马路上纺一纺（访一访），我肥布朗可是一个省油的灯？”

布朗先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即用他经常抡大锤的手，一把揪住罗比的长衫脖领子，甩手扔出店外。

“滚！下流胚小骗子！你胆敢再来讹诈，我叫巡捕抓你去坐牢。”

布朗先生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砰地一声关上大门。

罗比躺在地上，被摔得眼冒金星，短暂地恢复了红色，过了好半天才重新变绿。

小玉立在旁边，低头冷冷地看着他，依旧一言不发。

罗比龇牙咧嘴地哎呦几声，从地上站起来，问小玉道：“你不会相信他们的话，以为我是个小骗子吧？”

小玉一声不响。心说：这还用他们说吗？我早就看出来了。

罗比急得直跺脚：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他对自己的命运大发感慨，脱口而出念了几句洋文。

小玉听完那几句洋文。觉得抑扬顿挫，合辙押韵，婉转动听，与她以前听的洋文大不相同。十分好奇，问道：

“罗比，你这几句洋文说的啥意思？”

罗比便给她翻译道：“疲倦的风啊，你漂流天空，像是被世界驱逐的客人。”

小玉立刻被这句诗一样的语言惊呆了，眼睛里露出异样的目光看罗比，充满了喜欢和赞赏，整个神情都变温和了。

“这句话很美，很动听，像诗一样。”

“哦？是吗？

我母亲每次和她的年轻绅士分手的时候都会说这句话：疲倦的风啊，你漂流天空，像是被世界驱逐的客人。

她还经常说：哦，我最爱的人啊，为什么，我们的快乐如此短暂，如此缠绵？我眼中流露的爱情，实话说，只是你的美在我灵魂上的反光。”

小玉听得如醉如痴，简直被这些话迷住了。

“你娘是个诗人？”她问。

“不是。这些都是雪莱的诗句。我母亲办了个海伦诗歌艺术沙龙。趁我父亲出差办军火不在家的时候，邀请年轻的英国绅士来我家研究浪漫主义。就因为这个，她被我父亲一把火给烧死了。我父亲自己也被大火烧死了。只有我爬到地下储藏室里，躲过了这场火灾。怎么样，你现在相信我是军火大亨詹姆斯托马的儿子罗比了吧？”

小玉回答：“我才不管你是红眼睛罗比还是绿眼睛萝卜呢。我问你，那些雪莱的诗句，你都记得么？”

“我几乎都记得。我跟你讲过的。我从小就机灵，聪明，记忆力好。雪莱的诗句我小时候听的耳朵起茧子，所以都记下了。”

“嗯呐。”小玉点点头，“不管怎么说，你从银行拿不出钱来，五金店铺也没要回来，再满嘴跑火车也没用。你现在身无分文，是个穷光蛋。我就问你一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买疙瘩！我眼睛都绿了还能咋办？罗比摇了摇头，回答：“不晓得。”

“我们拱辰寿衣铺缺一个跑街进货的伙计。如果你愿意干，就跟我回去。我帮你跟我爹说说。条件是，有空的时候，你把雪莱的诗句讲给我听。”小玉垂着眼皮说道。

“嗯哼！我听你的。一百个愿意。我早就说了么！你爹从乱死岗子把我捡回来，救了我的命。我认他是干爹。我是他干儿子，不是伙计，不要工钱。我白天干活，晚上给把你朗读雪莱的诗歌。”罗比满口答应道。

犹如将要溺死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他眼睛重新放出光芒，碧绿碧绿的。不得不承认，罗比趋利避害的能力绝对不是吹的，面对灾祸，总能想办法把自己变成一根面条，能屈能伸。

小玉听他磕巴都不打便一口答应下来，禁不住脸上划过一丝羞涩，把紧握剪刀的手松开，细声细气地说了声：“欧啦。走啦。”

就这样，罗比在走投无路犹如一条丧家犬的时候，被小玉带回了拱辰寿衣铺，绝处逢生，登上了他的诺亚方舟。

就像上回在火灾中爬进地下室逃生一样，罗比再次逃过生命中的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