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御敌

关中在楚汉争霸时为汉军退守的大后方，栎阳更一度成为储粮基地，此时城中粮草颇丰，大军用度无忧。只是此去往北，又恰逢严冬，军士们需要御寒的冬衣却大为匮缺，短时间也无处生产筹集。但军情紧急，军令如山，即使身着薄衣，军士们也只能整装待发。

刘邦希望的是，以速战速决来解决问题。

当日，刘邦即命樊哙领兵四万作前锋，先行出发，对匈奴前军进行阻截，自己亲任大将军，率步骑随后赶到，萧何仍旧留守栎阳，并负责督监长安宫室的营建工程。毕竟，长安城的建设还是要继续开展，即将得胜班师的大汉君臣可不能一直暂住在栎阳这个穷乡僻壤。

待到各地赶到栎阳的近三十万汉军以最快速度整装完毕，已过了七日。傍晚，大军开始在渭水北岸集结，直到旭日高升。密密麻麻的军兵车马沐浴着冬日暖阳，灰黄的平原上覆盖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赤衣玄甲，军士们应答士官的呐喊声声震霄汉。大军分批次开拔，当最后一支队伍离开集结地，已是又一个朗月繁星的午夜。

车骑将军灌婴领着一万骑兵、五百辆战车行在前方，刘邦坐在夏侯婴驾驭的独辀四马安车上紧随其后。陈平任护军中尉，不停驰马在大军前后招呼策应，控制着行军节奏，偶尔跑到刘邦车驾边与皇上密语几句，领会最新圣喻。郎中娄敬等一干谋士簇拥在刘邦车架周围，随时为大将军献计释惑、排忧解难。再后是步兵大军，分成十路，每路排成两行纵队前行。最末的队伍则是往复转运粮草辎重的五万头驴，一万头骡，八千辆牛车。整个队伍如一条巨龙，或曲或直，在有节奏的轰隆步履声中不停变化着身形，头尾跨度几达百里之遥。

大军沿着渭水前行，夜晚岸边就地宿营。关中地势平缓，军队行进速度极快，不到五日便已推进到潼关以北的黄河沿岸。冬季的黄河静如湖面，在日光照射下，颜色由灰蓝向亮白渐变，河水越过千沟万壑，在此处变得狭窄，宛如一根细长丝带。大军搭建浮桥于浦津渡过黄河，转向北行，地势逐渐变得复杂，丘陵、平川、山峦等交替出现。第七日夜晚宿营汾水边，半夜大风劲刮，军士们开始感受到刺骨冻冷，纷纷感叹其地适宜度远远不如南北都有大山护佑的关中平原。清晨拔寨续行，空气又冷又湿，仰首望天，天上星星点点漫天飘舞，似雨似雪。

斥候送来前方军情，韩王信投降匈奴后，作为匈奴前军率军南下，与樊哙军在铜鞮遭遇，汉军大胜；韩王信往北逃遁，其部将王喜伏诛，曼丘臣与王黄集结散兵，拥立原赵国王族后裔赵利为王，竟然打起了恢复赵国的大旗来凝聚人心。

“叛贼。”刘邦咬牙切齿嘟哝了两个字。心里不禁暗想：异姓到底是异姓，一有机会就想着复国。如此看来，我大汉决不能像项羽那样，天下到处都是他册封的异姓王，到头来却没有一个能帮忙助力的。是了，我大汉各郡，将来都必须以我刘氏宗族为基石。

虽对王黄、赵利行为不齿，刘邦心下还是暗暗庆幸自己选择的出击策略无比正确。他吩咐內侍将圣喻速告前军：“叫樊哙速速追赶，别让韩王信这叛夫跑了。对了，一定要活捉，朕要用这厮项上人头祭旗，让天下郡国候王们都看看。”

相对匈奴，刘邦更恨韩王信，要知道，这些守卫帝国四方的猛士，一度都是他最信任的人。如今大汉初立，各地郡国侯王虽然表面上对他表示顺服，但背地里却颇多人对他称帝心有不甘。特别是楚王韩信、淮南王英布之类，军中极有威信。如果这次不能严惩韩王信，以儆效尤，这些战功赫赫的猛人，在手下将士的蛊惑下，难免会生出不臣之心。秦二世而亡，大汉如果不能恩威并施的让这些诸侯王心悦诚服，步秦后尘也不是不可能。刘邦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长嘘了一口，顺手放下车帘子，以手枕头，靠在车内软榻的凭几上闭上了双眼，伴随着晃动的车身，心里盘算着俘虏韩王信之后的处置方法。

大军沿着谷地前行，两旁层峦叠峰，甚少大树，只是布满青黄蒿草。接连几晚，都选背风处依山势宿营。

第九日，又有前方军情传来，韩王信已逃至晋阳，匈奴右贤王率领骑兵两万已从广武出发，准备在晋阳与韩王信汇合后与汉军决战。樊哙军连日急行，已近晋阳。

“这右贤王是何来头？”刘邦掀开车帘，问恰好策马经过车旁的陈平。

“回陛下，匈奴单于自称神子，为广土之主，其下左右贤王则是最高辅臣。左贤王一般是单于的太子充任，右贤王则是军功甚高之人。”陈平答道。出征前，他就通过萧何找到降汉秦军中的匈奴人，详尽获悉了匈奴习俗军制等境况，这一路上，成了刘邦了解匈奴的典籍书册。

“这么说来，这个右贤王才是劲敌。汉前军四万步兵面对匈奴两万骑兵，本就以弱抗强，何况单于大军尚未现身……”刘邦心里有点不安。

“两军前军相遇，汉军先胜一仗，军中将士信心十足。但樊将军所遇，并非匈奴主力，其用意尚不能完全确定。臣以为，接下来反宜谨慎行事，避免骄军。”娄敬打马上前，站在陈平身侧道。

“嗯，叫樊哙稍停，朕领骑兵即刻前来，汇合一处后，再跟匈奴一决胜负。”刘邦吩咐道。前军毕竟只有四万步兵，他怕樊哙吃亏，同时恨不得尽早冲到前线去亲自手刃单于，而步兵辎重行动迟缓，他早有些不耐烦。

刘邦唤来灌婴：“朕与你部先行，让周勃率步兵大军急行接应。”

灌婴允“喏”，转身即去部署。

这一日，天色未亮，一块不远处流淌着山泉的浅丘平原上，汉军车骑部拔寨起营，在刘邦与陈平、娄敬、灌婴等汉军将帅带领下，脱离步兵大军独自向前行去。

急行两日一夜后，傍晚，汉军骑兵部队终于在离晋阳两百余里处与正等待援军的樊哙前军汇合。疲惫的骑兵部队停下稍事休整，几已断粮的樊哙前军也吃上了热食。天色微明时，斥候来报，匈奴右贤王与韩王信合兵一处，列阵晋阳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