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设伏

刘彻在外围听得猛虎咆哮，再也按捺不住，驱骑进围，对着虎后脑张弓引弦怒射。猛虎正跳身扑向盾墙，动作迅捷，箭矢只中背脊，虽铁簇尽没，却未有伤及要害。饿虎吃痛，转身怒视后方，冒着琥珀般光亮的双眼迅速锁定了正于马上扣弦搭箭的刘彻，周边执盾士见此情境，忙挺身跨步合拢成一排，迅速挡在天子身前，

被激怒的猛虎已无惧前方境况，缩身借力后，便向盾墙扑来，执戟士正好策马赶到，戟刺横过盾阵长挑。猛虎这一扑正好撞在了戟尖上。持戟士知道此次围困饿虎是为天子射猎之用，因此尽量避开虎身要害，只让其知难而退，不至逃出围圈。猛虎反复数次纵跳攻击，皆无功而返，遂改变方式，委身于地后纵身一掌横前挥击，力大势猛，将两名执盾士连人带盾击倒于地，然后虎躯前探，一口咬住了后方持戟士所乘马匹的胸颈。周边持戟士忙伸出长戟戳刺虎身，猛虎忍住剧痛兀自咬住马颈不放，似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杀伤对手泄愤，少顷，虎头侧扭，被咬破喉咙的马匹悲嘶倒地。忙有几名军士持戟格架，护住倒地骑士，猛虎咆哮着摇头晃脑，对着戟刺乱咬，虎口一时鲜血淋漓。

刘彻被前方步骑军士层层阻挡，固然安全，却全无发箭射虎的机会，急得一旁大吼：“闪开，都闪开，朕要亲自射虎！”

羽林军哪里敢让开半步，公孙敖与一干骑郎更是拥至前方护卫，刘彻与猛虎之间，已被人马形成的厚墙彻底隔离。

卫青自西面打马疾驰而来，边奔边向刘彻大声呼叫：“陛下，请速上榭台。”

鹿苑东侧有一土台木构，四丈高的榭台，本为天子观赏竞射赛马之处，距离此刻被围猛虎只五十余步，实是上佳射猎方位。刘彻立时醒悟过来，策马回身驰向榭台处，跃下马背，执弓负箭拾级大跨步而上。

怒虎在盾戟围合的狭小圈层内四处扑击，已是遍体鳞伤，攻势渐衰。一箭自半空忽来，直入虎颈，冰冷箭支钻扯筋肉，虎身一阵颤栗。刘彻站于榭台端顶，见一箭中的，并不停手，双手不住开合间，发出连珠箭矢，直至箭袋清空。

猛虎身中数箭，浑身血流不止，忍痛缓缓后腿数步后，巨口大张一声狂啸，迅疾腾跃半空，试图从军士上方跳越而过，显是用尽全力做最后一搏。

噗呲几声，数只长戟戳进猛虎胸腹，虎身在半空中挣扎了几下，接着缓缓从戟尖滑落，跌落于地，再无声息。也不知是被刘彻射死的，还是被军士的长戟戳死的。

“陛下万岁，汉军威武！”草坪上欢声雷动。

“元光元年，秋，大汉皇帝行猎上林苑，射大虎一只。吉！”公孙敖替代内侍，朗声诵唱。

刘彻呆呆的站在榭台上，看着身下围着虎尸欢闹嘻戏的羽林军军士，脑中思绪却如决堤江河般奔涌激荡。渐渐的，眼前虎身变成了一个戴着金色王冠、穿着皮甲兽衣的魁伟武士，那是刘彻想象中军臣单于的模样。

既然可将猛虎诱入伏击圈施以猎杀，对待恶如虎狼的匈奴人，岂不是亦可同样为之，以致事半功倍。

当年高祖白登被围，其实也是中了冒顿单于精心设下的圈套。是了，高祖所受之辱，是从单于率兵进入长城，韩王信献出马邑投降匈奴开始，今日要猎杀单于，一雪前耻，自当立足马邑，是为始终。

想到此处，刘彻抑制不住的浑身微微颤抖，虽是一夜未眠，却毫无倦意，当即大步跨下榭台，吩咐骑从速回未央宫，传召韩安国与王恢即来面圣，有要事商议。

过得一个多时辰，刘彻回至未央宫宣室殿处，见王恢与韩安国二人早于阶下等候，见天子驾临，忙躬身施礼。刘彻示意平身，君臣三人依序进殿中左侧厢房坐了。

王恢与韩安国虽政见不同，但一直私交不错，二人最大的分歧便是在对匈奴作战态度上，但都知对方是站在国家利益角度，未有私心，故此争执并不影响两人关系。刘彻也明白，百官公卿中，随波逐流、息事保身者众，有能力且愿有所作为者并不太多，而韩、王二人无疑是后者。

刘彻示意内侍退下，然后手支凭几，上身微微前探，直视二人眼目道：“昨日二卿殿前所言，已道出击匈奴此事之厉害关键。联思虑再三，得出一两全之策，依此策行事，匈奴可击，但也不用汉军远征长城之外，亦无需动用府库钱粮，更不用打上三年五载，即便军士抚恤赏赐等费用，亦在少府供养宫室诸费中扣除。二位将军皆是将帅之才，只需拿出征讨两越的才能与勇气，此计必成。卿等以为如何？”

刘彻虽是问向二人，眼睛却只盯着韩安国，他知王恢主战坚决，定然不会反驳劝阻。

韩、王二人对视一眼，尚未理解刘彻话中深意，一时无有应答。少顷，韩安国回首，见刘彻如炬目光正瞪着自己，心念陡转，知是皇帝欲以话术引诱自己应承战事，忙拱手道：“敢问陛下此策细况？”

“你且先回答，不用汉军出塞，无需动用府库钱粮，只在汉境与匈奴一战，可行否？”

韩安国只得硬着头皮道：“回陛下，如此可行。”

“好，朕之所想，就是以马邑为饵，施计将单于及其主力部众诱入城中，汉军大军事先埋伏城外山谷，届时合力围歼，斩首单于。待到单于部主力尽失，匈奴元气大伤时，其剩余部族，则可招抚攻伐并行，逐个击破。”

韩安国心下不以为然，但适才已出可行之言，不好反驳，沉默良久，缓缓摇头道：“陛下，臣以为，此法虽可行，但是诱使单于主力全入汉地，谈何容易。即使诱敌成功，如不能一举歼灭之，反打草惊蛇．更破坏了多年对匈奴以和亲岁赠换来的大体和平局面，得不偿失。臣斗胆谏言，欲行此计，需得慎之又慎。”

刘彻道：“即使凶猛如虎狼，也有被猎人算计捕拿之时，如计谋周全，不怕单于不入毂中。”

王恢道：“陛下，依臣看来，此计可行，但能否成事，关键有二：其一是如何能使军臣单于亲自率部前出，其二是如何让马邑成为匈奴人攻战的首选目标。”

“卿可有对策？”

“陛下，臣任职大行令多年，对胡人了解甚深。据臣所知，当今单于气量窄小，容不得丝毫有损其威权之人与事。前些年，但有属国侯王及各部领长表示出不敬行为，必遭致其严惩，甚至出动大军攻伐，以儆效尤。故此，只要能作出挑衅其威权之事，激怒军臣单于，则其定然亲自出兵。而马邑城外常年设有互市，为汉匈货物贸易要道，城中商贾云集，钱货两旺，待单于引兵南下时，使人诈降匈奴，以献出城池相诱，让其攻战首选马邑。”

刘彻点头道：“若要激怒军臣单于，朕倒是有一法可行。不过，诈降献城，如何才能取信单于，实属难事。”

韩安国仍是不敢赞同：“陛下，即便单于中计，亲自率军来至马邑，要成事亦绝非容易。试想，单于部大军有十万之数，若主力全出，必动用调遣汉军二十万以上方有胜算，如此动静巨大，只恐准备之时就让单于有了警觉，终致事倍功半。”

刘彻道：“此战可不用边郡守军，以防走漏风声。长安南、北二军加京城三辅及附近郡国之兵便可凑齐二十余万，再将狱中及营建茂陵的**临时整编成军。集结时不得告知将士去向目的，夜行至马邑城外崇山峻岭之中，屯兵设伏，再交接兵权于你二人。对了，还有李广。你三人分领前中后三军，届时告知将士，活捉单于者，封万户侯，杀死单于者，封侯，食邑八千户，擒杀万骑、千长、百长、士卒等，亦按军级高低各有重赏。谅那单于插翅难逃。”

韩安国暗忖，天子刚过弱冠之龄，血气方刚，与匈奴交战之心甚切，再要劝阻委实不合时宜。况且这诱敌围歼之计也不是毫无胜算，如若成了，固然是上佳好事，即便失败，也算是给皇帝一个警醒，使其将来行事愈加谨慎小心，如此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便不再进言反对。

刘彻又对王恢道：“大行令，你熟悉邦国外交诸事，以城邑财物诱惑胡人出兵首选马邑，具体如何操持，可有良方？”

“回陛下，给臣些许时日，容臣细细思量。”

“好，此事暂时只你二人知晓，切不可外传。即便丞相问起，亦不可告知。”

“陛下放心，臣等必小心谨慎行事。”

王恢离开未央官，一路上苦思冥想。大行令之职本就是常年与大汉属国或周边尚未归服的蛮夷交道往来，这许多年下来，接触过的各国使者、降将、商贾等众多，对匈奴的了解，汉臣中无人能与之相比。王恢深知胡人贪利本性，要诱其入圈，关键所在还是在于诈降献城之人能否取得单于的信任，若使军人及官员前去，必遭猜疑，是故，此人只能在百姓商贾中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