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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颓当小说:烈焰汉魂 作者:万村 更新时间:2023/11/10 23:35:20 军臣单于率军出了武州塞,一路狂奔急驰。不久已至匈奴人控制的地界,仍是不敢停步,转向西北又驰行了两三百里,直至阴山南麓的旷原,方才下令大军停步,稍事休憩。 阴山林木繁茂,东西绵亘千里,仿如一道巨大的屏障,冬季时阻隔了南下侵袭的寒冷气流,使得山南温暖舒适,山下笼盖四野的牧草也比漠北生得高长,积雪不能完全将之覆盖,即便在最寒冷的日子,牲畜亦可在此食到鲜草。因此,这里也是单于本部传统的冬季牧场,每年有近百日,军臣单于都会率领本部骑兵及其家眷在此驻牧。 黄河折弯处的正北方向,有一片长短不一的低山横向交错,形成了多条迷宫式的蜿蜒谷道,谷道通向北面的尽头处依傍着陡峭山岭,岭下有人工修筑的巨大夯土台基,正是军臣单于的南部王庭所在。 此次汉廷马邑设伏,汉匈两军虽未正面遭遇,但汉廷行动意向表露出的野心带给军臣的震撼颇为巨大,事至此时,军臣单于因汉廷止绝和亲岁贡及帛书显字而起的愤怒情绪已彻底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谨慎与犹疑,甚至还有一丝对自己差点酿成大错的轻率行径的自责。 时逢夏季,山南闷热潮湿,蚊蝇如织,匈奴人不敢停驻过久,须臾又上马继续西向而行。大军越过南单于庭,至黄河与阴山交汇处,转身向北进入山谷,此处是三条阴山南北大通道的中道,比白道宽广顺直许多。次日天明时分,大军终于与接到快骑信息后停驻的缁重大队汇合于阴山北麓。 阴山山北不如山南高峻,草木丛生的坡峦舒缓延展至远方,就在这些连绵起伏的坡地中,围挟着一块宽广的低洼平原,此刻旭日初升,橙红光芒正映照着平原上一座简陋的城池。城墙大多为混有植物的蒸土筑造,少数墙段由大石垒叠而成,墙体只约两、三人高,此种高度,显然不似汉地城池般是为防御敌人大军攻占,而更像是阻隔野兽袭击及小股蟊贼的寇盗所用。城墙周回五里余,呈不规则环形,墙根有壕沟护围,依傍着流长的山泉;周边浅丘陵谷间,间或开辟得有长城以北难得一见的阡陌农田。有农人身着汉式短衣,正在黄绿色的粟田里清除杂草。城墙之内,大小房舍约有近百座,多为长方形状,貌类汉地民舍,墙面皆土坯抹以草泥,沿墙础石木柱承托,上搭圆木,苫盖桦树皮或茅草为顶。 是时城中心一座大屋中,正传出木作锯伐、抛磨之声;东面靠墙处,屋顶半露的房舍里更有匠作锻铸铜锡发出的刺耳巨响,数里之外便可清晰听闻。 这是匈奴境内为数不多的城池中的一座,名为颓当,最初由秦末战乱时北逃至匈奴境内归降单于部的一小支秦军所建,经过数十年扩展,现下已成匈奴地界最大的矿石冶炼及制作弓矢兵刃、车具庐架的匠作工场,工场里的匠人与城外田地劳作的奴工,多半都是从汉地掳掠而来,亦有部分是主动逃亡进入匈奴的汉地流民与囚犯。 单于令大当户清点了颓当城内的工场库房,内有新造拓木弓两万余张,羽箭二十万矢,长刀短矛皮甲若干,遂取出分予各部,车具庐架等,亦换新除旧。 匈奴人不喜居住城池土房,大军北行至屯根水畔安营扎帐,山北漠南一时生机盎然:广袤无边的草原,宛如一块巨大的绿色织锦,承载着成群悠闲游荡的牛羊马驼;山脚毡帐漫野,交织着袅袅炊烟;浅窄水流边,马匹欢声嘶鸣,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带起一片片亮白水花。 单于大帐内,军臣看着桌上的佳肴,那是阏氏亲自为他做的沙葱羊肉、搭配着铜盆铜碗盛装的奶酥和粟米饭,却无有一丝胃口,半响,只是拿起矮桌上的琉璃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掷杯于桌,铿锵有声。阏氏见状,忙举起皮囊为酒杯斟酒,酒液还未流出壶口,军臣干脆伸手一把夺过阏氏手中的银质壶口酒囊,起身独自走出后帐,拿起酒囊痛饮了几大口,抬头眯眼南望。但见阴山竦峙,起伏山脊线割裂了高远蓝天,顶空乱云盘亘,遮蔽了日光,云底漫布着浓厚阴影,以致簇拥的云团都显得沉甸甸的,仿如铅铸。 阴山背后,长安城中那个年轻的汉家皇帝,是何等模样?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将会导致多么严重的后果么?或者,他已下定决心,要与我决一死战,那么,他的信心又从何而来,就凭这些畏战如虎,温顺如牛羊的汉人? 时近蹛林秋会之日,匈奴人在阴山以北修养半月,即拆帐回军漠北。军臣单于心中谋划于秋会时通告各部庶长,冬季到来前汇集匈奴各部三十余万骑兵,效仿当年的冒顿单于,举国之力再次南下攻伐汉地。 不过,让军臣始料未及的是,敢于挑战他威权的,并不止南方的汉国。 秋日的蹛林旷野,层林尽染闪亮金黄。军臣单于领着四面八方赶来朝觐的属王领长们围着一座周回数里,生满林木的山包策马绕行祭祀,感恩天神赐予匈奴人狩猎之所、器具资材及牲畜牧草。与往年一样,山中的桦树、山杨、黄榆等树上都挂着宰杀切割好的牛羊肉块,祭司们在一旁击鼓颂唱,贵人们绕行三周后,下马向着山包跪拜,并端起酒具淋洒酒水于山脚。 至始至终,军臣单于却铁青着脸,因为,这些属王领长中,少了漠西最大国国主乌孙王的身影。 从前,汉地每年供给匈奴的岁贡合计价值约两万万钱,其中一半为丝帛,每年计有十万匹。这些丝帛,在汉地每匹价值不过一千钱,匈奴各部只少量留存自用,余下大部都被贩卖至漠西及更远的极西之地,愈往西其值愈贵,最高时一匹可顶一金。数十年来,匈奴各部与诸多属国在丝帛贸易上都是获利颇丰,漠西的许多地方甚至以丝帛为币,置换货物。 岁贡,不但滋养了匈奴人,更是凝聚这个庞大帝国的关键纽带。 由于匈奴去往极西之地必经乌孙,乌孙可谓漠西诸国中丝帛贸易获益最大者,现在匈奴没了汉地的岁贡,自然也就没了贸易,乌孙也就没了利益,此次蹛林秋会乌孙王不但拒绝前来,往年按时缴纳的税赋更是踪影全无。乌孙为漠西大国,有控弦甲士十万,对其余三十六小国影响甚大,如不加以惩戒,后果不堪设想。秋会之后,军臣当即令右贤王率部西击乌孙,原定大军攻汉计划只得延迟。 军臣单于年近五旬,继位已有二十余年,他从他父亲稽粥单于手里接下的,是一个有着广袤领土的富裕帝国,他见惯了堆满天下珍宝的王庭穹帐,那里有来自漠西的美玉松石,汉地的丝帛粮米,东胡的毡裘山珍,坚昆的金器银饰……每年蹛林的秋天,他看见的都是近百的属国诸王,各部领长,向他顺服的行礼致敬、恭谨的如数献上牧货,而他所要做的,只是羁摩属国,视其异动施加恐吓与安抚。这一切,带给了自单于到普通牧民的每一个匈奴人无比的自信与傲娇,他们相信,匈奴人是苍天神选中的民族,这种荣耀与福泽,也将如绵延的神山,永远没有尽头。 不过,变化就在这美好惬意的日子里悄然孕育,无声无息。自去年冬天那场大雪灾以来,军臣便觉诸事不顺,这不得不让他开始静下心来,细细疏理这些扰心晦事的成因。 不错,现在的匈奴帝国丰足强盛,但这一切,都是冒顿、稽粥二位单于锐意进取,征服扩张的结果,自己继位以来,其实一直都是坐享其成,但帝国的经略却像朝着山顶推动巨石,聚力向前不得稍有懈怠,否则就会难以为继,甚至悖逆翻覆遭受反力重创。 军臣隐隐的感到,白登之围六十余年后,汉匈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的起点,唯一不同的,就是现在的匈奴与汉朝,都比当年更为强大。 夜幕降临,亏缺弯月在厚重云层中时隐时现,星光疏落晦暗,即便是最亮的那颗星,也要人仰头睁大眼目才能依稀可辨。这是草原阴天的夜晚,天地间透露出浓浓的寂寥,地鼠如幽灵般四野游窜,远处传来的狼嚎声,竟似带着哭腔。 一万庭卫军护着单于的六骡大车,行走在回单于庭的旷原上。四轮大车的宽大搁板宛如基台,承载着圆顶穹庐,庐壁厚厚的围毡挡住了草原夜晚的寒风,室内暖和如春,军臣斜坐在铺着驼绒的床榻上,身边束起的帐幔端顶,饰有鹰羽,挂着狼牙兽爪。 “叫雕渠难进来。” 正在铜炉边添羊粪砖的侍卫放下火剪,掀开毡帘骑马快步去了。不一时,雕渠难入帐,对着单于弯腰行礼。 这是继中行说之后,匈奴人中最具智慧之人,军臣对其也是颇为尊崇。当即以手支榻直起身子,换了一个盘腿正坐的姿势,指着面前矮桌上自己的酒杯说道:“风大夜冷,喝杯热奶酒暖和暖和身子。” “多谢单于。”雕渠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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