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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受敌

小说:烈焰汉魂 作者:万村 更新时间:2025/11/28 18:16:12

汉军毫不迟疑,铁蹄踏碎晨霜,迅速掠过林木浅丘,就见前方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数里之外,匈奴溃兵正仓皇奔逃,马尾乱摇、旌旗倒拖,犹如哀嚎般的吆喝声与马嘶随风断续飘来,活脱脱一副大败逃命的末路景象。

不过,匈奴人的队列虽似散乱无序,个体也时快时慢,但整体却保持着一定的速度,若即若离间,与汉军始终相隔一箭开外的距离。

追出约莫十里,李广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猛勒缰绳。黑马人立而起,前蹄在地上刨出两道深坑,激起的碎石溅在甲叶上叮当作响。

李广拔出腰间长剑,俯身探出半截身子,用长剑拨开草丛,剑尖轻轻挑起一撮尚冒着白气的马粪。粪便湿润,还沾着未消化的草茎,显然刚落下不久。

李广抬手示意,止住全军前行步伐。

“将军!为何停步?”谭延寿急刹在他身侧,战马鼻息喘急,喷出气息凝成霜雾,似是对主人突兀指令极为不满。他顺着李广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到处密集散落的马粪,不觉皱起眉头。

“你看……”李广的声音低沉,环视前方,“方才溃兵不过三千,昨日也并不在此处驻扎,但看这行迹,不久前应有上万的马匹在此活动。”

话音未落,身后三道狼烟冲天而起。

青灰如鬼臂,自丘林之后猛然刺破天幕,扭曲攀升,高空朔风一卷,烟柱翻涌,将半边苍穹尽染成浑浊淡墨色。

“辎重营!”几名校尉脱口而出,声音因惊慌有些变调。

显然,留在后方的辎重车队遭到了敌军的突袭,守军燃起狼烟求救。

李广隐隐感到,他对今日形势可能有所误判,冒然追击绝非适时之选。不过,粮草皆在辎重车上,万不可失;当下也不及细想,只得大吼传令,速速回军救急。

汉军铁骑如耗尽冲力的潮汐,开始往回折返,铁蹄踏过方才追击的路径,枯黄的草甸被反复碾压,露出底下深色的冻土,仿佛大地被生生揭去一层皮。

可当队伍距丘陵尚有两里之距时,最前排轻骑骤然僵住。

方才空荡荡的山丘林木间,此刻已是人马密布。

匈奴大军如乌云压境,正在自林木后方涌出,皮甲泛着油光,弯刀斜挎,锋刃映日,不长的时间便覆没了整个坡峦,并向广阔平原滚滚而来。

正迟疑时,后方探马飞报李广:汉军正后方五里远处出现敌骑,人马近两万,正向我方位置驰行而来。

前方,褐灰色的骑兵大军已遍布丘下草原,将汉军的归路彻底封死。远处的狼烟渐趋稀疏,辎重营估计已是全军覆没。

腹背受敌;

敌众我寡。

风停了,连草都不再摇曳。春阳高悬,却无半分暖意,只将一望无际的枯黄草海照得惨白如纸。汉军将士极目四顾,就见远方山影淡若蜃楼,近处连个可隐身的土丘都没有。

全军陷入一片死寂。

李广驱马驰前,立于军首,抬手捋了一捋白黑交错的长须,定神仔细思忖:这一路上都没遇到匈奴人,汉军的行踪是如何被敌军知晓的……是了,没看见一个匈奴人,才是真正蹊跷的事儿。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李广的脊梁爬升。这地形,这敌我态势……与他年少时便知道,那场几乎成为大汉帝国噩梦的“白登之围”何其相似!当年的高祖刘邦,也是在平城之外被匈奴冒顿单于的精骑围困,唯一的不同的是,高祖身后还有一座白登山可以据守,而他李广身旁,天地辽阔,竟无一处可退。

“身旁无山,只能以身为山。”李广在心中默念,一股决绝的豪情在他胸中激荡,此时此刻,除了尽可能多的杀伤敌人,已无他想。

“下马!列圆阵!”李广声音不高,却如铁钉入木,穿透死寂。

命令层层传递。骑兵纷纷翻身下马,将战马驱至阵中,然后如水波荡漾般向外涌动,逐渐形成一个圆形步兵战阵。战阵前排士卒将大盾重重砸入地面,咚咚有声,铜皮木盾横连竖叠紧密咬合,瞬间筑起一道环形壁垒,稳固森然,宛然一座低矮城墙。盾隙间,长戟如林探出;盾后,三排强弩手已手控悬刀,弩箭上弦,目如寒星。

李广知道匈奴人必以骑射袭扰,敌众我寡下,只能以严密步兵阵型及强弩射程优势,固地据守。

大地轰鸣,匈奴铁蹄踩着散乱的节奏,却又有条不紊的合围过来,距离汉军两里之地渐次停步。片刻,汉军将士眼里已不见远山原野,只有密集涌动的敌军,如铁桶一般环绕于外。

日头西落,风拂原野,两军进入死寂般的战前对峙。

风声、旗响、马息,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罩住整片战场。汉军士兵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能感受到袍泽粗重的呼吸,更有恐惧如藤蔓缠心,令人感到慌乱无力,只有抬首看到阵中将台上李广那如山岳般挺立的身影,方才有了一丝安定之感。

终于,匈奴动了。

十余支百人骑队自大军中涌动而出,缓缓向前推进。他们没有立刻冲锋,而是策动战马,开始绕着汉军军阵奔跑,速度越来越快,马蹄声由疏到密,最终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雷鸣。

“嗬—嗬—嗬—嗬……”

伴随齐整而怪异的呼喝声,奔跑中的匈奴骑兵同时张弓搭箭,稍时,箭雨自四面八方交错而来,带着凄厉破空声,如蝗群扑食,笼罩汉军圆阵。

“砰!砰!砰!”

箭矢密集地撞击在盾牌上,如同冰雹砸落,发出连绵不绝的爆响。偶尔有箭矢从缝隙中钻入,传来一声闷哼,或是人体倒地的声音,接着便有后方人员补上,使得汉军阵型始终保持稳定坚固。

“风!”

强弩校尉一声令下。

第一排弩手持弩齐发,“嗡——”一声闷响,箭如黑电,平射而出,力贯铁石。弩手发射后,随即奔跑至弩手队伍后方,取箭上弦。

第二排弩手大步跨前,箭雨再出,向外环状切入匈奴骑阵。借着,第三排弩手紧紧跟上补位,松弦而射。三排射手如轮转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空中箭矢交错,如死神织网。汉军有盾阵庇护,伤亡尚为可控;匈奴骑兵突前奔走,纵有皮甲护身,也难挡汉弩穿甲之威,冲锋之势如撞铁壁。片刻之后,已有数十人中箭坠落马下,损失远大于汉军。

鼓声由急变缓,匈奴铁骑伴随鼓点节奏亦停止了攻击,退回箭距之外。

李广立于阵心将台,见匈奴稍有退却,忙下令停止射击。他心里知道,汉军辎重已失,随身所携粮草箭矢颇为有限,支撑不了多久,而此刻匈奴外围的骑射袭扰,其实并不是真想进攻汉军,而是消耗汉军箭矢所为。

果然,接下来一个时辰,匈奴大军都是围而不攻,只以游骑监视汉军动向。偶有数十或百人的突袭队冲至汉军阵前,一通乱射后又迅速退回。汉军按照李广军令,只在匈奴人进入百步距离内,几乎能看清敌人面容时方才发矢还击。

夕阳最后一缕金辉掠过战甲,夜幕终于像一张巨大的黑毡,沉沉罩住了草原。两军的动静渐渐沉了下去,只剩夜风卷着枯草碎屑,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呜咽,又很快被更浓的寂静吞没。

原野上,不到一万的汉军,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只能蜷缩在环形盾墙壁垒之中,如尚未倾覆的怒海孤舟,只显得孤单、渺小又羸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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