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昂拳大赛 （ 二 ）

“这是有史以来结束得最快的一场比赛，才拜完师就结束了。真是后生可畏啊。”总裁判站起来，拿出一张稿子，念到，“下午有三场比赛，分别是桂北县的韦凯林对阵南丹县的熊仁，宜山县的唐古对阵河池县的覃高扬，巴马县的万代秋对阵天河县的杨灿，大家做好准备。”

在当时的比赛，并没有现代严谨的赛事规则，也没有完备的后勤保障，参赛人员在赛前都要签约《生死状》，只要没有违反赛场的规矩，不管对手是伤是残亦或是死亡，参赛另一方都不承担任何责任（在当时的社会，所谓的法律并不多见，主要是以风俗习惯和舆论道德的约束为主）。

看着蒙达被乡亲们抬下擂台时痛苦的表情，陈玉婔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的抓紧了韦凯林的手，她的心跳，不觉加快了起来。

韦凯林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下午，看好我的表现吧。”

陈玉婔附和着勉强一笑。

来自各县的昂拳高手，谁也没有见过对方，谁也没有和对方切磋过，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功夫底子如何，陈玉婔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

中午吃饭的时候，韦壮武问：“阿林，上午的比赛，你看仔细了吗？”

“看仔细了阿爸。东兰县的那位，罗……应该是爷爷师兄的徒弟吧？”

韦壮武异样的眼神转向儿子，苦涩一笑，意味深长道：“嗯，他是你爷爷师兄的徒弟……不过……我刚刚得知，半年前，我那位师伯上山砍柴时，不慎跌入山峪……摔没了……”韦壮武说着，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似乎见过那位祖师兄……

“那……爷爷的信……”

韦壮武指了指胸口——信，永远也寄不出去了。

这时，韦凯平“呼啦呼啦”的吃饱了，他抹了抹嘴，笑道：“呵呵，武术高人，砍柴砍没了……”

韦壮武转过脸，严肃的瞪了他一眼。他立该埋下头，一个鬼脸……

“阿平，你上午也看了比赛，你看出什么了？”

韦凯平抬起头，大声道：“上午那个东兰的，出手很快，一下就把桂里县的打趴下了，呵呵。”

大家伙儿听了他的“评论”，都莫名的低头笑了。

见陈玉婔没有动筷子，韦壮武转而问到：“饭菜，不合胃口？”

“没……没……”陈玉婔转向韦凯林看了看，她是担心下午的比赛。

“你们只看到罗忠杰的快和他出膝的刁钻，可你们没有看到蒙达的大意和松散。”韦壮武站起身来，摆着架式比划到，“如果他（蒙达）注意力再集中一些，在罗忠杰出膝的那一刻，他一个‘投谷刀球’（老虎回头，招式为转身肘击对手的头部、胸部或其他要害部位。）或者直接一个扫肘，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旁观的人，往往只会专注成功者的成功要诀，却很少从失败者的角度去总结失败的教训，父亲的话，让韦凯林受教非常。他拿起筷子，放松的微笑着，给陈玉婔夹了块肉，道：“放心吧，下午我一定会打好比赛的。”

看着韦凯林自信的神情，陈玉婔的心，也放松了许多。

南丹县的熊仁，虎背熊腰，高大威猛，拳如钢锤，腿如铁柱，听台下南丹县的乡亲们说，熊仁家的田，都是他拉犁给犁好的，他的力气，比成年的公牛还大。

当韦凯林和他同时站在擂台上时，就好像是一只山猴对阵一头壮年的牛似的。台下的观众不禁发出笑声，“这还打什么打啊，这界比赛的第一名就是这个南丹县的了。”

“你看那拳头，一拳下去，擂台都扛不住，更别说是人了。”

“桂北县的兄弟就直接投降了吧，省得要人抬下来。”……观众纷纷说笑着。

在比赛开始的那一刻，陈玉婔的心，像是被蜜蜂蜇了似的颤抖的疼了一阵，她紧紧抓着韦凯平的衣袖。

“玉……婔姐……”韦凯平转向她看。

她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专心的看着比赛。

韦凯林才摆好架势，对方就如同战车般的碾压上来。韦凯林一个正蹬腿想把对手控制在外围距离，却不料，这一蹬，把自己蹬退了好几步。

熊仁傲慢的拍了拍胸脯，示意韦凯林继续攻击。

韦凯林知道，面对这样的对手，用蛮力，肯定不行。他围着擂台绕圈，一边防备对手的攻击，一边想着克敌制胜办法。

“姐，你不用担心，大胖子一般动作都很慢的，你别看他比我二哥大了一轮，我二哥跳起来一个砸肘……”

话还没说完，熊仁便像闪电般的向前一个小步，“啪！”，一个重拳，重重的打在韦凯林防护的手臂上，韦凯林应声倒退好几步，差点掉落到擂台下面……韦凯林的两只手，也瞬间麻木了……

台下的观众都 “嚯”的齐叫出声来，“接下这拳，晚上不得让老婆揉揉指定睡不着……”“老婆揉揉管什么用……”“这跟大铁锤似的，谁受得了，你能耐你上去试试……”观众唏嘘着。

陈玉婔一个寒颤，她差点没把韦凯平的衣袖扯下来……

韦凯平此时，也和二哥的心跳一样加快了，他知道，二哥是遇到强敌了……可这……才是第一场比赛……

“好家伙，这么大个个儿身手还这么快，这力道……”韦凯林努力调整心态，他放下两只手，轻轻的甩了甩，他努力让自己的双手恢复知觉。面对这样的对手，想和他‘昂’，不现实，只能斗智了。韦凯林想着，努力一个微笑，表示自己并未受创，他的眼睛，像雄鹰的眼睛一个样，仔细观察着对手的每个部位。大个头，他体力和耐力一般会比常人差，比赛时间是一柱香，我就先跟他耗半柱香时间，消耗他的体力，再伺机发起攻击。

接下来，韦凯林的战术计划是：前期以躲闪为主，中期以游击为主，后期全力攻击。就这样，在擂台上，上演了一出狂牛追击野猴的比赛……

这样的战术，让台下的观众和旁边的裁判看得十分乏味，大家伙儿有嘲笑韦凯林的，也有不屑于继续观看比赛的，还有不少观众开始谩骂起来，“这打的什么拳啊？老鹰抓小鸡啊？桂北县的那个，你快跑回你娘床上窜去吧……”

“你……你有种你上啊！”韦凯平想为二个抱不平道，他不服气道：“这是战术你懂不懂！”

“我没种啊，所以我在下面当观众呀，你们没种就别上去丢人现眼嘛！”那看客应答。

陈玉婔扯了扯韦凯平的衣角，示意他别跟这些人争吵。

韦凯平也很无奈：别人家的孩子是怎么长的，长出这么大个块头来，咱家的孩子……唉……

这时，还能专心看着比赛的，估计只有坐在裁判席上的韦壮武了。按照规矩，裁判员是不可以出声的，所以，他只能静静的看着台上的比赛，他的脸上，满是对儿子的信心。

终于，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可那胖子，不但体力没有透支，反而越打越兴奋了似的，他追击的步伐也越来越敏锐了……

**、眼睛和后脑是人体最薄弱最要害的部位，但是比赛中，绝不能攻击这些部位，然而面对这样的对手，拳对拳，肘对肘，膝对膝的打，对方毫不费力就可以把你打散……这，该怎么办呢……韦凯林心里，开始急了……

突然，对手一个正蹬腿踢了过来。韦凯林想起上午的比赛，在对手起腿的那一刻，罗忠杰起膝迅速截击，顶在对手膝关节内侧直接把对手打趴……

想着，他也要出同样的动作，却没曾想，他才起膝，熊仁便一个左扫肘向他的太阳穴击来，韦凯林立刻抱起双拳护头……

“咔”的一声……头，是护住了，可身体，却没能“护”好，一个扫肘，韦凯林被扫趴在台上，他的两只手臂，像是被钢筋扫砍过似的，瞬间起了两个包，虽然自己的手臂，早已拳茧厚皮，可这……比平时用手臂击打竹子时……疼多了……

“哦嚯！”“呜呼！”“这肘给得及时！”“要是一般人接下这肘，不是断了骨头就是折了手，这桂北县的小伙子底子也好。”……

台下的观众，又点评了起来。这时，陈玉婔和韦凯林的家人，都快窒息了。

“二哥！起来！打他鼻子！”“二哥！加油！”“凯林小心呀！”……

“离比赛结束，还有不到半柱香时间了，怎么办？照这样打下去，我连决赛都进不了！更别说……”韦凯林吃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见熊仁已经转过身去，走到擂台中间，高举双手，像是在欢呼胜利了似的。在他自以为稳操胜券的时候，他变得放松了许多，他的步伐，变得傲慢了起来。

“我就不信你的速度能比我更快！我就跟你昂到底了！”想着，韦凯林叫了声，“嗨！”（示意对手回过身继续比赛。）

熊仁转过身，满是自信的脸上，突然变得异常的冷酷起来，他告诉自己，再给他一拳，一定要把他打下擂台！他做好攻击的准备，像斗野牛似的冲了上去……

“穿行之术，如蜻蜓点水，山林穿猴，轻在步伐，重，也在步伐！”爷爷的教导，尤在耳畔，韦凯林半俯着身子，迎着冲了上去，近了，更近了，贴近了……突然，他向侧后方腾起（类似于后仰的动作），左脚“点”在熊仁的右腿的同时，右膝快速曲起从下面直顶熊仁的下颚……动作一气呵成……

熊仁意识到危险，他立刻双手合拢护住下颚……可是……韦凯林却突然改变攻击方向，他360度旋转转到熊仁的左侧，在他双脚落地的那一刻，他一个重重的摆肘直向熊仁的左肋砍去……

“咔”的一声……空气像是凝固了似的……这一连串的组合出击……观众们都看傻了眼……而熊仁此时……早已痛苦得快提不上气来……他努力的振作起来，保持身体平衡，同时，为了防备对手再一次攻击同一个部位，他提起左膝，护住左肋……

然而，韦凯林不会再给对手机会，在熊仁提膝的那一刻，韦凯林出其不意一个转身挑肘……直冲他的下颚……

又是“咔”的一声，熊仁往后倒退了几步，他顿时感觉，眼前一片恍惚，他努力提起双手护住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体力下降得这么快……只觉得有一只脚，蹬在自己的小腹上，只听得“咔”的一声响亮……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原来，和拳谱不一样的一招，韦凯林的“投谷扣外”（饿虎扑食）没有砸肘，而是腾空的一个后滚翻，他用尽力气，借助身体的惯性，直接膝击对手下颚，在他单脚落地的那一刻，熊仁向后侧方仰翻了过去，只听得“咔”的一声，对方倒在地上，翻了一下白眼，嘴里，满是鲜血……对手的两颗门牙……没了……

这是自己第一次使这么大劲攻击对手，韦凯林铁青着脸，他担心……熊仁会因此丧命……

“呜！咩故啊！（呜！我的妈呀！）”“喔……这样不死人嘛！”“撩瓜撩瓜！殆定外！（死了死了！死定了！）”……

台下的观众一片叹息……

在那时候的比武场上，并没有高效、专业的医疗队伍，那时候，只有自己随从的郎中和几个本地的热心的郎中站在擂台边上服务……见熊仁不再动弹，几个郎中立刻跑了上去，把他架在膝盖上，仰起并打开他的下颚（保证呼吸畅通），再按压他的人中穴位，而另一个郎中，则端来一盆冷水，给熊仁冲洗着额头……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些……至于拳手最终是死是活是伤是残，也只能看拳手自己的造化了……

熊仁除了门牙被打飞，上、下嘴唇不同程度的咬伤外，他的下颚被顶出一道裂口，鲜血直流，他的嘴，也脱臼了……

而现在最危急的是，任凭旁边怎么呼唤，他仍然昏迷不醒，没有一点儿反应……

韦凯林的右腿，颤抖着摆在地上，他的膝盖也受了重伤。看着郎中抢救伤者，即使赢得了比赛，他也没有丝毫的喜悦，恰恰相反，他的内是，是无限的担心、歉意和内疚……

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只在一瞬之间。很多时候的花里胡哨，都是在试探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