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湘江之殇 （ 二 ）

第五十八章 湘江之殇 （ 二 ）

“覃云鼎呀覃云鼎！你跟侬东秀两个人，你们怎么说也是从钢七军出来的老将士！给你们出去自主招兵，你看这，这带出的部队，怎么就成了……成了‘拖腿团’了！”李西联师长正训斥着覃云鼎，而覃云鼎却始终保持着军人的姿态，他一直直挺挺的站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我看你这个团长就别干了！到师部勤务处报到去吧！！”

“师长！我请求退役……请您批准我，告老还乡……”

“啧！你还告老还乡！？？什么，有意见啊！！？好啊！那把你这身皮给我扒喽，回你大桂北县当你的覃大少爷去吧，脱脱脱，滚蛋！”

覃云鼎一时性急，交出枪便要脱下军装……

“你敢！！”李师长急了道：“你敢脱我就，我就把你绑喽！”

覃云鼎皱得跟苦瓜似的脸，苦笑着，“师长，我是真干不了了我，你看看我手下的那些，大多是新补充进来的学生兵，打仗没有经验不说，他们压根就不想打这样的混蛋仗，这些天，几乎每天都有士兵问我：团长，咱什么时候能北上抗日……你看这帮兵娃子的觉悟……你再看看我……把他们拉到这里来……打内战……”

“哟哟哟，看把你难为的。难道我就不想北上抗日吗！？难道我就想在这儿听他老蒋的瞎指挥瞎打内仗吗！？”李师长把帽子摘下来，狠狠的砸在桌子上，“你让他老蒋下个命令，我这就带兵北上！我他丫的还跟你在这打他个什么窝囊仗！”

在桂系的部队里，也不乏像李师长这样的爱国将士，他们作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军人，放着侵略者不打，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兄弟，他们背负了多少国人的唾骂；他们作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军人，眼睁睁看着国家领土主权一天天的沦丧却不能反抗，他们内心的痛，比战死了还难受……

营帐里，突然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突然，李堂祖快步走了进来，见师部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劲，他便咧开嘴，笑了笑，“嘿嘿，师座，这这……”

“嗯，哦，堂祖，你来啦。”李师长回过头，看了李堂祖一眼，又指了指墙上的地图，道：“你部，配合44师，从灌阳向新圩之敌发起攻击，军部会派空jun支援你们，下午两点之前，必须给我拿下敌人阵地！听明白没有!？”

“是！”李堂祖向师长敬礼，又嘲笑似的看了覃云鼎一眼，便出门去了。

李堂祖是出了名的反G的国军将领，惨死在他手下的那边的人，不计其数。还记得那是民国二十一年，李堂祖率部参与对右江地区进行第三次“围剿”，也是那次“围剿”，给广西的革命，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师长，那我……”

“你什么你！你们这个‘拖腿团’，全部编入后勤部队！从今天起，你们就去给我运炮弹、扛粮食，你不是不想打内仗吗？那就去跑腿去！”李师长说完，背过身，生气着……

“是！”覃云鼎敬礼，离开。

“拖腿团！呵！”在回团部的路上，覃云鼎一路自嘲着，又摇了摇头……

自桂系第七军的老部队上去以后，湘江战役中的每一个战场，都是血肉横飞、硝烟连片、火光冲天，那喊杀声更是响彻山谷。而驻守在湘江边上的红军，打得也是超乎寻常的顽强，他们不管是面对敌人的火炮覆盖还是飞机轰炸，不管是面对敌人轮番的进攻还是重兵强推，而他们，始终像是一道城墙，坚决阻击，绝不后退……也是在这样顽强的战斗当中，很多优秀的红军指战员和红军战士，为了他们心中的革命理想，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

第二天，红军向西撤退，韦凯平一早就跑到湘江边上，翻看着一具具红军战士的尸体……他只担心……自己的哥哥姐姐……

韦凯平淌着泪水，走在充斥着血腥味的阵地上，前面的湘江，浸染着的血红，两天两夜，也没有冲涮干净……在韦凯平的身后，也有几个桂军的兄弟，在翻看着红军战士的尸体，他们好像，也在寻找他们的亲人……

累了，无力了，回去了……韦凯平失魂落魄的托着枪，走了……

“咵咵咵！”身旁，一队戴着托尼钢盔的士兵，向西追去，在他们身后，还稀稀拉拉的跟着一拔拔民团的人……韦凯平通红的眼神望向他们……他的心……酸痛极了……

“覃云鼎！”韦凯平冲到团部，冲着覃云鼎大骂到，“你他娘的！你不是说招我们入伍是为了北上抗日的吗！！？你不是说军事演练的假想敌都是日本人吗！！？你不是说你爱国吗！！？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一怒之下，他一连在覃云鼎的脸上打了七八拳，打得覃云鼎口吐鲜血，差点没晕死过去……虽然侬东秀努力阻拦，但他的速度，显然没有韦凯平快，而且，连他自己，也被韦凯平一个顶膝顶倒在子弹箱上，最后，还是卫兵冲了进来，拿着枪顶着韦凯平的脑袋，他这才停手……

“我告诉你们！我哥我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们这里所有的！穿着这身衣服的人！全给灭了！！”

“咔！”

才刚吼完，一个卫兵就一枪托把韦凯平砸得头破血流，恍惚中，韦凯平咬着牙瞪向卫兵，他一个倒勾顶膝狠狠的砸在卫兵的心脏位置，卫兵应声倒地，口吐鲜血，在地上快喘不上气……

“嘭！”的一声枪响，另一个卫兵朝韦凯平的大腿上开了一枪，其他三个卫兵也立刻子弹上膛，枪口顶在韦凯平的脑袋大声喝斥：“不许动！再动就开枪了！！！”

“不许开枪！”覃云鼎这才缓过劲来，他扶着桌子，甩了甩头，努力使自己清醒，“放开他！”

几个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

“我说放开他没听到吗！！！？”覃云鼎大声吼到。

卫兵这才抬起晕倒的兄弟，站到旁边。

“对……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他们放着国仇家恨不报，他们放着万顷国土不去收复……我也不想……我也没有办法啊……”说着，覃云鼎向后倒退两步，腿一软，索性就蹲在桌子旁边靠着……丫的出拳这么狠……

侬东秀也从地慢慢的爬了起来，他走到韦凯平旁边，单膝跪着地板，解下韦凯平脚上的绑腿，给他绑住伤口……

愤怒充斥着脑袋，韦凯平此时，也毫无疼痛的感觉……好在子弹，也没有正打在大腿上……

“你回家，休养一段时间吧！我跟你保证，如果打完这仗还不抗日！我带着你一起，去东北投军，抗日！”侬东秀说着，把韦凯平轻轻的扶了起来。

韦凯平流着眼泪，把帽子摘下来，狠狠的扔在地上，甩开侬东秀，一个人，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湘江战役结束后，韦凯平就回家去了，在家的几个月时间，他想了很多，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扛的抢，是为谁扛的，他也不知道这些天打的仗，是为谁打的，他甚至也不知道，这么多不同党派的人之间的战争，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可是，每每想起要离开现在的部队时，他就有千万的不舍，在这支队伍里，有他最要好的同学，有他最挚爱的兄弟，他熟悉那里的一切，就连脚下这双布鞋，他也穿习惯……不想脱了……

屋外，又“唰唰”的响起爷爷磨刀的声音，韦凯平从床上跳了下来，端着一碗水，依靠在门口，看着爷爷……

自从当了兵，爷爷就很少再跟韦凯平说话了，虽然，当兵以后，政府对军属的税收减少了，而且军属家里有事，政府的人也会给予帮扶……

“爷爷，你的刀，给我……”

“给你？给你干什么？”爷爷立即停了下来，睥睨着孙子，“是让你拿去打瑶山还是打杀你哥你姐？”

“不是，我只是想看看……”

“看也不给！”

“不给就不给嘛，你生那么大气干嘛……”韦凯平憋屈着，“有些事儿我也不懂，他们打瑶山那会儿，我还在上学……” （有关桂系因要改造、同化山民与瑶山的历史，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细看历史相关资料，这里只点到，不详写。）

“上学？上的什么狗屁学！？”爷爷更生气了起来，他瞪大了眼道：“作为政府的军队，这都四年过去了还没有人去收复东北还成天的打内战打自己人！现在还叫嚣着什么，额……‘攘外必先安内’！笑话！兄弟阋于墙，外患才遭殃！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这个当家人是混蛋到家了！！你还跟着覃云鼎去给他们当这个兵！你是什么脑！你上的什么学！？上的全是狗屁！”

听着爷爷这般无情的痛骂，韦凯平沉默了，他憋屈的喃喃着：“又不是我不想抗日，你拿我撒什么气嘛……”

“那你还穿着这身皮干嘛！！！？吃百姓的饭用人民的钱粮却做着祸国殃民的勾当！我告诉你！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把这刀给你！”

“我……”韦凯平知道，再怎么跟爷爷解释都没用，他无地自容的，鼓着嘴，没趣的走了……

而爷爷却还在身后怪念着，“井底孤蛙小天小地自高自大，厕中怪石不中不正又臭又顽。”

……

第二天，爷爷又紧绷着脸，挂着双刀，背着包袱，拄着拐杖，一个人晃晃悠悠的往村头走去。村里人见了，又跑上去问他又要去哪里，他嘴里只铿锵的说了四个字：东北！抗日！

“爷爷，您这到东北，得走到何年何月啊？”“师父，我帮你拿。”“师父，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能拿！我还没老！”爷爷执拗的抓紧自己的行李。

“凯平！你上去看看，你爷爷又背着包袱出去了。”阿爸无奈的说到。

“他又要去哪？”

“还能去哪，不老念道着去东北抗日嘛！”看着父亲的背影，韦壮武也只能哭笑不得的傻站着，“快去，去把他劝回来！”

每次韦凯平去，他都只是静静的跟在爷爷身后，等爷爷走出五六公里的山路走累了歇下，他才跑上前去，道：“这里离东北还有近三千公里，按你这半天才走五六公里的速度，你还要走七八年的时间才能去到东北，那时候，我们可能早就把日本人赶跑了。”

爷爷心酸的望了望远方的山头，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他湿润着眼眶，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能返道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