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湘江之殇 （ 一 ）

黎明前的黑夜静悄悄，战士们裹着单薄的被褥卷缩在阵地上，睡着，他们只知道，当兵，才有收入，他们只知道，当兵，就要扛枪，他们也只知道，当兵，长官叫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红军上来啦！红军上来啦！！”突然，前方阵地传来喊声，紧接着，便是密集的步枪机枪的枪声，伴随着的，还有顿挫的炮弹和手榴弹的爆炸声。

战士们踹开被褥，抓起身旁的枪便架在战壕上瞄准着前方……

“红军！？怎么还会有红军！？”覃云鼎从木板上跳了下来，拿起电话，“侬东秀，你们营什么情况！？”

“还不清楚！前方阵地已经接上火了，估计用不了几分钟……”

“轰！！！”一枚手榴弹突然在营部的战壕里爆炸，电话线给炸断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喊杀声枪声已经杀到侬东秀的防御的阵地上了……

侬东秀扔下电话，甩了甩头上的尘土，拿起冲锋枪便跑了出去……

“顶住！给我顶住！把他们打下去！打！！！！”

确实是红军，这样神一样的进攻速度，这样英勇无畏的向前冲杀拼命……

天，已经蒙蒙亮了，在这战火纷飞、尘土飞扬、烟尘滚滚的战场上，所有人，都分不清这是白天还是黑夜……

“撤撤撤！快撤！覃云明！！！”侬东秀知道，自己的队伍完全抵挡不住这番洪流似的进攻，他命令手下的兄弟，赶紧后撤。

而对面，红军的冲锋号，像是潮涌的喷泉的出口，吹出的，是势如破竹、勇不可当的洪流……

很多战士，连子弹都还没来得及上膛就已经提着枪跑了……

“丢佢个老谋，我的被子还在阵地上呢。”撤到后备阵地，罗定发“咯咯”的笑了两声，“还好脑袋瓜子还在。”

旁边的几个兄弟听了，也都庆幸自己能从战场上跑了下来，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跟着庆幸的乐了……

“前面是红军的哪支部队！？搞清楚了没？”覃云鼎拿着望远镜望向对面的阵地，他紧张的大声问到。

“刚刚查明，是红四团。”参谋长回答。

“红四团，原铁军的部队！难怪作战这么勇猛！”覃云鼎咬了咬牙，“命令侬东秀，后备阵地不能再丢了！再丢干脆把脑袋瓜子也丢在那算了！”

“是！”

“喂！喂！侬营长！侬营长！”参谋长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未能接通。

“报告！未能接通！”

“让传令兵上去！”

“是！”

前面的炮火，离团部也越来越近，覃云鼎扔下望远镜，立即给师部打电话。

“喂喂！师座！”

“我是李西联！”

“报告师座，对面怎么还有红军！我们要怎么打！？”

“怎么打！？？狠狠的打！给老子往死里打！！丢了阵地！我拿你是问！”说完，师长便把电话撂下了。

在侬东秀的阵地上，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后备阵地，绝不能再轻易丢下，所以部队一撤到这里，他就开始组织严密的防御。

前面的红军，一个个像是战神附体了似的一个劲的往前冲，即使桂军的阵地上，几挺马克沁机枪都已经叫哑了嗓门。

“娘的！打仗拼的就是气势！都是军人，谁怕谁！”侬东秀也急火了眼，他命令到，“上刺刀！！！”

“咔咔咔！”兄弟们都把刺刀装好，摒住气息，要与红军一决生死。

韦凯平此时，脑袋里也没有了大哥和大姐的影子，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死在这并不光彩的战场上。

“杀！！！”

一声令下，兄弟们涌出阵地，与红军进行白刃战。

“咔咔咔！”枪支碰撞的声音……

“呲呲呲！”刺刀穿透胸膛的声音……

伴随着的，还有喊杀声和零星的枪声和爆炸声……

在战场上，但凡有点血性的人，面对自己的敌人，都会豪不犹豫的与之拼杀，而韦凯平，不是躲就是闪，不是跑就是到处窜，一会儿，他的身后追着两三个红军战士，而又在突然之间，他身后一个人也没有，正当他想躺下装死的时候，前面又突然冒出一个红军战士，他刚刺杀了他的一个敌人，转眼间，他也正好看见想装死的韦凯平……

“娘的！我不想杀你们！你们别老是追着我行不！”正想着，韦凯平的肚子上被狠狠的踹了一脚……韦凯平倒退了几步，一头撞在战壕上……

红军战士拔出刺刀，冲着韦凯平便冲了过来……这时，跑是跑不掉了，背过身，定被刺穿屁股无疑……

“咔！”韦凯平提起长枪，把对方的刺刀打开……

“你别过来哈，我，我练过的……”韦凯平防备着小步退却……

怎知对方对“嗖”的一枪又刺了过来，韦凯平一个左摆提枪，“咔”的一声再挡……对方又再刺，韦凯平又再挡……一连三四个回合……红军战士都没能伤到他……

“哟嚯！灰狗子刺刀玩得还挺溜嘛！”红军战士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

就在这一刹那，韦凯平半蹲着身子迅速向前跨了一小步，横着枪托便“啪”的一声打在红军战士的肚子上，红军战士应声音便往后倒退了几步，他捂着肚子，痛苦的呼吸的同时，还不忘记狠狠的瞪着韦凯平……

正在这时候，红军战士的左侧有一个桂军兄弟向他突刺……

“唰！”红军战士闪电般的一个右转身再连续出一个摆肘，那兄弟当即被打得下巴变形……红军战士接着便又是一个砸肘……那兄弟……怎么也不戴个头盔……他瞬间便被面砸晕在地……

“昂拳……这昂拳……跟谁练的……”韦凯平想着，侬东秀突然跑了上来。

“凯平，你没事吧？”

看见侬东秀，红军战士便狠狠的咬了咬牙，提起刺刀，直冲着便刺向他……在侬东秀往右挡开刺刀的时候，对方突然变向……枪托一摆……“咔”的一声重重的打在侬东秀的左脸上，侬东秀应声倒下，口吐鲜血……红军战士提起刺刀便要刺向他……

韦凯平迅速提起刺刀——“呲！”——

一枪刺穿了红军战士的右腰……

而本可以置侬东秀于死地的红军战士，却也突然停手了，他，没有真的要杀他的意图……

“东秀！带着这些娃子们！走！带他们回家去！留着他们！将来打日本鬼子用！”说完，红军战士往后倒退了两步，枪，也从他的手里滑落……

“师兄……”侬东秀抬起头来，错愕的叫了一声……

红军战士拄着长枪，痛苦的表情看着他，冷笑了一声……他腰间，哗哗的直淌着热气腾腾的鲜血……

“师兄！”侬东秀扔掉手里的枪，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他……

“凯平！拔刀！快拔刀”侬东秀转向韦凯平急呼到。当他再次叫出“凯平”的名字的时候，红军战士低下头，狠狠的瞪了韦凯平一眼，他好像很愤怒什么，又好像很失望什么……

韦凯平也猜到了……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大哥……

“哥……”韦凯平失声叫了起来，他手一软……枪从手里滑落……他站了起来，扶住大哥，眼泪，已经不知不觉的涌出来眼框……

侬东秀把韦凯君腰上的刺刀拔了出来，在拔刀的那一该，韦凯君疼痛的蹭动了一下，把手搭在韦凯平的肩膀上……

扶着韦凯君靠在小土坡上，侬东秀掀开他的衣服，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瓶粉状的黄色的药，打开盖，洒在他的伤口上，再撕出一条白布，帮他把伤口包扎好……

旁边，五六个正在拼杀的红军战士和桂军兄弟见了……突然不知道这是啥意思……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这到底还打不打……一时间……几人好像都默许了似的放开对方……挪到稍远一点儿的地方……又继续干仗……

“师兄，你没事吧？”侬东秀低着头问了一声。

“没事？你让他在你腰上来一刀试试！”韦凯君笑了笑，又转向韦凯平，狠狠道：“滚回家去！别死在这愚蠢的战场上！！！”

“大哥！”韦凯平突然“呜哇”的哭出声来，他抱着大哥，哭到，“大哥……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在这边当兵……我要去找你和大姐……我要跟着你们当兵……”

韦凯君愣了一会儿，又一把把弟弟推倒在地，“革命的队伍里！容不下反动的种子！”

“我没反动！我不反动！”韦凯平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紧紧的抱着哥哥的大腿，“我要跟你去当兵！我要去找我姐！”

“凯平来当兵，他也不知道……”

“侬东秀！你这个革命的**！！！”正当侬东秀要为韦凯平解释的时候，韦长荣提着大刀突然出现在右前方，说话间大刀便砍向了他……

“长荣！”韦凯君喝止到。

此时的阵地上，只有寥寥桂军，红四团，已经基本占领了界首阵地……

“把他俩儿轰走。”韦凯君说着，不舍的看了弟弟一眼。

“我不走！哥，我要跟着你们去当兵！”

“滚！滚回家去！别再让人当枪使！滚！”韦凯君一脚把弟弟踹开，在他踹开弟弟的那一该，他的眼里，也流下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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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阵地外围，覃云明和罗定发等人，正枕着枪磕着瓜子……

“丢嘛黑！成天自己人打自己人，有个鬼用！”罗定发又着牢骚。

“噗！”覃云明吐着瓜子，道：“上面有命令，咱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正说着，从不远处，韦凯平和侬东秀，蹒跚着步伐走了回来……

“你，是革命的**？”韦凯平小声问到。

侬东秀停下脚步，向四周望了望，抓着自己衣领上的领章，道：“在这里的每一个穿着这身皮的人，都是大革命的**！”

正当说话之时，前面不远的林子里，整齐的走来一支列装整齐的、头上都戴着清一色的托尼钢盔的队伍……

侬东秀不禁道了句：“钢七军的老部队都拉上来了……这次是要真干了……”

钢七军的老部队，早有耳闻，在北伐时期，他们战功赫赫，而此时杠在他们面前的，又正是北伐时期战绩彪炳的铁四军……这两支部队杠到一起……一“钢”一“铁”，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碰撞出的，是数万红军的牺牲和数万桂军的重大伤亡……

湘江，那原本碧绿的大好江河，被这无情的炮火，被这炮火下数万同胞兄弟的身躯和残肢，堵滞……江水……也被热血染红……那悲壮之下，是反动政府的残暴和无能，也是国家和民族的悲衰……

在红四团把阵地交给红三军团时，韦凯君在战地医院遇到了妹妹韦佩盈，兄妹俩儿，双双躺在木板搭起的病床上……

“哥？”

“佩盈？你怎么了……”韦凯君担心的要直起身来看望妹妹。

“我没事，哥，我明天就能下地了。”韦佩盈安慰着哥哥。她头部受了轻伤，左脚被扭伤，并无大碍……

“哥，你怎么样？”韦佩盈坐了起来轻声问到。

“我没事，我没事，伤口……伤口处理一下就好了。”韦凯君在回答妹妹的时候，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

“我们现在……缺医少药……疼吧，哥？”

“不……不疼……我……”韦凯君犹豫着，又苦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嗯？”韦佩盈疑惑着……

“我在战场上……遇见凯平了……”

韦佩盈一听，瞪圆大了双眼，又倒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