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守得云开见月明

七月的安源县，即便是到了傍晚时分，依然闷热不堪。

贺祈年一边收拾着桌案上洒落的药材残渣，不住的用衣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若是此时有人从他身后望去，就能发现老粗布的汗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了一遍又一遍，后背上都起了白碱。

要不是如今的时局动荡，贺祈年也不至于亲自动手，做这些小厮该干的活计。

天色越来越暗了，即便是房梁上吊着昏黄的电灯，也不足矣看清来人的脸色。

万一真的误诊了，那才是后悔莫及。

正收拾着，一缕芳香不知何时飘香了自己的鼻尖。

余光一瞥，却是不知哪家的富贵小姐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站到了柜台前。

“这位小姐，天色已晚，我们已经打烊了。若病情不是很严重的话，还请明日请早，万一误了诊，在下可担待不起！”

等了半天，也没见柜台前的女人说话，贺祈年不由得抬起头来。

布满血丝的眼球只一眼，就认出了柜台前站立的正是自己翘首以盼的王晓芸。

不由得，浑身一阵颤抖，手上的抹布不知不觉掉落在柜台上。

颤抖着的声音中，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怨恨。

“你还知道回来！”

王晓芸深吸一口气，看着长达九年没间的贺祈年，不由得有些心酸，慌忙朝四周望去。

“你不是也没走吗？”

听到如此熟悉的声音，贺祈年心头颤抖得更厉害了，低下头不看她，将抹布重新抓在手里，继续擦拭柜台。

“走？往哪儿走，我可没你这么大的能耐，一消失就是九年，我得守住师傅留下来的基业！”

听到贺祈年这句话，王晓芸的身体也不着声色的颤抖了一下，喉咙有些哽咽。

但最终，她还是按耐住了跌宕起伏的冲动。

“一回到安源我听说了，我爹是好样的，我为他感到骄傲！”

贺祈年猛的将手里的抹布摔到了柜台上，瞪圆了血丝密布的眼球，大声呵斥。

“骄傲？骄傲能当饭吃吗？骄傲能让师傅活过来？”

贺祈年是孤儿，从小被王安民收养，也从小在这一方小小的济安堂长大。

虽然嘴上喊着师傅，但在贺祈年的心里，王安民比自己的生身父亲还要亲。

要不是王安民，贺祈年早就不知何时冻死饿死在桥下了。

看着王晓芸的身体也略微摇晃，即便是自己心里再怨恨，也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忍。

重新将抹布捡到手里，声音也平缓了许多。

“师傅的灵位在二楼，去给师傅上柱香吧，告诉他老人家，你回来了，让他在那边儿也能放心你！”

半天过去，王晓芸也没动地方，只是身体颤抖得更剧烈了，隐隐的，贺祈年能听到她在低低的抽泣。

叹了口气，将抹布拿在手里，走向门边将门栓起来，看着不争气的小师妹，却又无可奈何。

这么多年自己坚守在这一方小小的济安堂，不就是盼着有一天她回来了，能有家可归吗？

没好气的瞥了王晓芸一眼，低声呵斥道。

“走吧，我陪你一起去见师傅，跟师傅好好说一说，这些年你都到过哪儿！”

上完了三柱清香，贺祈年坐在昏黄的电灯下的圈椅上，等着王晓芸自己说。

有些事，毕竟总该有个交代，为什么当初她就一声不吭的离开。

回想到当初师傅为了找她，花费了多大的人脉人情，可以说散尽了万贯家财也不为过，但依然杳无音讯。

九年过去了，要不是她今天突然出现在济安堂，贺祈年甚至都怀疑她是不是死在外面了。

“九年前，张大帅被日本人炸死了，谷小姐担心少帅的安危，所以！”

话没说完，贺祈年就猛的一拍桌子大声呵斥起来。

“这么说，九年前你一声不吭的去东北了？张大帅被日本人炸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张汉卿的安危，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比你亲爹还重要？”

王晓芸跪在已故父亲的灵位前，身体颤抖不止，声音也哽咽着，说不出的可怜。

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原因，怪不得别人。

也正是自己的任性，才连自己老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谷小姐是我在津门英语学堂的好朋友，我怎么会想到爹也会死！”

贺祈年气得身子直颤，手指着王晓芸，却久久无语。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小丫头从小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就算真的气愤，此时也于事无补了。

“后来呢？后来你又去了哪里！”

王晓芸痛苦的摇摇头，仿佛不想多言，猛的吸了一口气，磕了两个响头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贺祈年的身边。

“这些事，以后我慢慢给你解释行不行，这次回来，我是有事找你帮忙！”

贺祈年心中不由得一惊，上下打量了王晓芸一眼。

“你能耐这么大，还用得着我帮忙？说吧，什么事！”

王晓芸毕竟是师傅的独生女，虽然自己是师兄的身份，可真要教训她，也轮不着自己。

既然她有事找上自己，该帮还是得帮的。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

“我需要两味药材，金羊花和蟾酥！”

听到这两味药材，贺祈年腾的一下从圈椅上站了起来，瞠目结舌的看着王晓芸。

这两味药材可是用于麻醉镇痛的，这年头举国上下战火不断，早就被列入了禁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王晓芸一开口就是这两味药，而且目的还如此明确，不由得让贺祈年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你要这两味药材干什么？”

王晓芸有些急迫，冲过去一把抓住了贺祈年的衣袖。

“哎呀师兄，你就别问这么多了，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别人帮忙了，你就帮帮我吧，有多少要多少，我照市价的三倍给你行不行！”

贺祈年心中再次一惊，睁圆了带着血丝的眼睛。

有多少要多少？好大的口气！

别说现在这东西没有，就算是有，也绝对运不出城去。

而且要这么多，一定是用在很多人身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你参加革命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