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从黄河到长江

晚上六点火车，晚点一个小时，直到七点十分，火车才慢慢向前，离开了车站。还幸亏是特快列车，若是普快，晚点五个小时也算正常。

火车上人不少，甚至还有人把鸡鸭带进车厢，咕咕，嘎嘎乱叫一通。硬纸片的火车票，上面写着无座。但有座也不坐，两人就在车厢链接处，铺上报纸，席地坐下。刘辉把临上车前买的猪头肉和花生米铺开来，再打开一瓶白酒，对着瓶子嘴，你一口，我一口，边喝边聊。

列车一路向南，现在路线和当兵离开家乡时一样，又看着水生穿一身绿色军装，解放鞋，让刘辉想起了去当兵时，坐的闷罐车。

闷罐车开了溜溜一天，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停下来，但接兵干部不让下车，等了一会，送上寄养，接着往前开，外面漆黑一片，有俩人憋得哭，却在奔驰的列车上，对着门缝，始终尿不出来。

也有人第一次离家舍不得，还有人害怕要去打仗，偷偷抹眼泪。那时刘辉想当兵，但也害怕打仗，以前的**，随着火车吱嘎的声音，已荡然无存。也是，真要上了战场，枪林弹雨的，龟孙子弹又不长眼，万一碰上，可能就完蛋了，刘辉才十八岁，连女人手都没碰过，那不太亏了？

陈水生就坐在他身边，一次次地安慰他，就是打仗又怎么了，咱们中国人，还能怕死？

对，不能丢人，刘辉也振作起来，只要上战场，就打死那些狗日的。

那时懵懂的像没成熟的青苹果，单纯的像小傻子，但自豪的又像英雄。

但他们终究也没能上战场，现在想想，又似乎有些遗憾。

四年了，陈水生好像还是原来的那个陈水生，非不得已，不怎么说话，但眼睛里却透着睿智，也透着一种和当兵时不一样的成熟。

一直以来，刘辉觉中得陈水上能干大事，甚至于他能当上汽车团团长，他万万没想到，这家伙也退伍回来了。看着他卖鱼，灰溜溜模样，很是心疼，也幸亏政策好了，不然这家伙只能在家种地当农民。

可刘辉也不知道生意能做成什么鸟样。

看着水生，刘辉也似乎悟出一些人生，人生就是命运，命运包含着运气，运气这个玩意儿，有时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它，对你好的时候，顺利的千娇百媚，对你不好的时候，喝凉水能塞牙，放个屁能砸脚后跟。但水生现在就是不顺的时候，不顺的有些扯淡。

水生手拿酒瓶，很斯文地喝了一口，刘辉哭笑不得，夺过瓶子，狠狠干了一大口，龇牙咧嘴咽下：“看你样子，就是干部，可惜了。”。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水生说着，又不好意思笑笑。

其实这段时间，水生真的很郁闷。

当听说部队裁撤老兵退伍，水生立即就没魂了，感觉天要塌下来一般，他的复习资料已经翻得滚瓜烂熟，他已经开始想象，部队汽车管理学院的校园是什么样子。

那时他已经被任命为八班代理班长，成为连队骨干，再加上汽车兵算是技术兵，留下来转志愿兵对他来说，手到擒拿，板上钉钉，可他压根都没想过这些，他的目标只有提干。

但一声令下，他穿着摘下领章帽徽的军装，怎么走的，又怎么回来，眼里迷离，比冬天大雾还要苍茫。此生或许再无希望，就是母亲赶着他去看秀兰，他也抵触着。

但家里的困境，让他不得不振作起来，自己是家里的老大，这个时候应该挺起脊梁。再说，部队生活也教会他了坚强，他也相信，只有坚强和努力的人，上天才会青睐你，才会有人帮你，这不，战友就像亲兄弟。

一瓶白酒，两个分着喝完，刘辉将剩下的花生米和猪头肉包好，又放进黑色旅行包里，留作明天再吃，然后在火车咣当咣当的晃动中，昏昏欲睡。

水生也眯着双眼，但双臂紧紧压着肚子，里面都是钱。

战友给他凑了两千六百块钱，自己卖鱼剩下了将近三百，还有二叔二婶给他借来的四百多，除去预交的一百块钱房租，剩下都带来了，分成五摞，绑在绒衣里面。

对水生来说，这更是一笔超级巨款，父亲快五十了，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这些钱，也足够把秀兰娶回家了。

在苍茫的黑夜之中，火车走走停停，车上乘客越来越少，车厢内渐渐空了，列车员将两人请到车厢。

硬座变成了硬卧，两人各占一边，躺在上面。水生枕着挎包，随着火车晃动，开始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最后昏昏沉沉，睡着了。

再醒来时，阳光正冲破云层，洒下金光，火车仍在奋力疾驰，揉揉惺忪眼睛，水生坐起来。

刘辉也醒了，抬头问道：“到哪儿了？”

水生也不知道，摇摇头，接着，扭头看着窗外，列车速度很快，仍分辨不出来。

列车喇叭响了：“敬爱的旅客，前方即将经过南京长江大桥——”

“哈，到长江了！”刘辉猛然坐起来，和水生一样，趴在车窗上。

两人当兵时也要经过长江大桥，中间还都回家探亲一次，但来回都是黑夜，还从未看到过长江真面目，所以眼睛瞪得溜圆。

火车一声长笛，开始进入引桥，再往前，水生看到如玉带一样的长江水，一夜之间，他们从黄河南岸，来到长江边上，再抬头看看太阳，水生竟然有一种新生的感觉。

从一本书上看到过，国外的圣经上有那么一句话，当上帝关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

但我们不相信救世主，顶多，我们相信老祖先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或许现在的路才是自己该走的，而且现在已经开启了一扇门，虽然看着很小，但后面的路可能会无比广阔。

水生再次感到振奋，但刚过去不久的失意，让他不得不矜持起来。也不得不矜持，通过收听广播，阅览报纸，前途应该很光明，但道路可能会很曲折。

过了长江大桥，刘辉还意犹未尽。他就想着天南海北，才从车间调任到销售科，趁现在还没结婚，该多去几个地方。

刘辉扭头又看了一眼长江方向，啧啧嘴，对水生说：“你应该把秀兰一起带来。”

这是不可能的，即便秀兰想来，秀兰娘也会拦着不让，水生笑笑，没说话。

“那未来老丈母娘可有点难对付啊。”刘辉已听水生说过，两人差点没退亲，所以对秀兰娘非常有意见，真是有眼无珠。

“只要生意做好了，就能让她消停。”水生笑着说。

刘辉点点头：“现在也没办法，很多人都势利眼，如果你留在部队——算了，不说这不开心的事了，再有三个小时，就能看到老班长了。”

对，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水生扭头看着窗外，车速慢了下来，进站了。

他已问过列车员，过了南京站，再往前过三站，就该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