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水缸

抵达翠岭湖已是半个月之后。时节上已是隆冬，天更冷了。

队伍抵达了目的地翠岭湖。

翠岭湖是一个淡水湖，因为临靠翠岭山得名，在淮河以南五十公里。淮河由西向东，奔袭千里，在入皖之后开了一个口子向南的口子，便是东流河。东流河细长不宽，偏着方向向南流，这水就像是造物者的大手一般，在山岭重凿了一个口子，将水都注入了大洼地，便形成了翠岭湖。

翠岭山上长着数不尽的松柏，这些松柏常年青翠，覆盖全山，翠岭山也就因此得名。

此时已是冬日，一场大雪落下，翠岭山的山顶被白雪覆盖，枯水期的湖面湖面波光粼粼，青翠和白雪错落有致，像是一副青绿色的古画。

不过杨立民顾不上欣赏，他交待了各队驻扎后，便风尘仆仆地赶往翠岭湖水库工程指挥部报到。

说是指挥部，其实就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子。四梁八柱都是笔直的松柏树干，盖房没有砖瓦，便用土坯，就地和泥沾盖，上面用草席铺下，再覆上稻草，土坯外墙插上高粱穗防水，几天下来，几间房就盖成了。

周遭也正在建起不少这样的房子，不少老百姓和总队的人都在忙活。天寒地冻，山上更冷，房子的保暖成了必要条件。

瓦工是不缺的，沿淮两岸的百姓吃苦耐劳，干泥瓦匠的不在少数，听说治淮总队来了，当地百姓自发地来到了工地，自带干粮工具，无偿替队伍盖房子。

指挥部率先搬了进来，指挥部的班子由淮总和派来的人和地方党委、以及第八劳改支队的人组成。指挥部主任是淮总下来的马子彪，地方的县委**和杨立民分别兼任副主任，不过眼下各人都在忙活自己的一摊子事情，自然不在指挥部办公。

杨立民抵达现场的时候，指挥部一团人正在忙活，门头的位置上一副苍劲有力的临摹标题“一定要把淮河修好”赫然挂在中间。

“立民来了！”

杨立民还没进屋，马志刚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马志刚同杨立民早先在淮总时见过几面，相似的经历和直率脾气，让两人聊得投机。虽是认识时间不长，却已像是老熟人了。

两人寒暄握手，马志刚邀他进屋，边走边说：“任务都清楚了吧？”

杨立民摘下帽子，头顶冒着腾腾热气：“清楚了。我们支队年前完成老鸭头水库。”

“嗯，翠岭湖的地貌都搞清楚了吗？”

“大致了解一些，不过还没来得及细看。”杨立民倒也不隐瞒。

马志刚道：“得空我陪你爬到主峰上去看看，光看沙盘没意思，咱们还是得了解全貌。”

他又说：“这翠岭湖就相当于淮河的水缸。翠岭湖周围有七八个洼地，我们要把这些洼地都修成水库，连成一片就是一个水库群，一个大水缸。这个‘水缸’建成后，在东流河河翠岭湖口扎上一根绳，就是咱们明年要搞的翠岭湖大坝。淮河一发水，我们就把闸门打开，把水放到水库里存起来，等淮河两岸干旱的时候，我们再把水库的水放出去。”

杨立民笑了，他自然是知道水库的重要意义，但还是第一回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么形象准确的比喻。是啊，水库就是大水缸，水丰时存水，却水时用水。

两人走到正厅中间，马志刚坐下后，招呼警卫员沏茶。不一会儿，警卫员端来一个热气腾腾的茶壶，倒满了两大缸绿茶。

“尝一尝，这是翠岭山的绿茶。”

“老百姓送的？”

“嗯，老百姓听说我们要来修淮河，都很热情，也很拥护。你看咱们这指挥部的这房子，我们本来打算搭个棚算了，可当地老百姓知道了，自发来给我们盖房子，你家带来一块坯子，他家带来一堆稻草，又有这么多泥瓦匠，这不，不到一周这房子就盖好了。在当地组织下，两岸的劳力、妇女组成了河工队，其余的水库都是他们来修。”

说到这里，马志刚仰头道：“这真让我想起来四八、四九年那会儿，我们部队追着国民党，老百姓推着小车。”

杨立民却提不起兴致，他把烤瓷缸放在桌子上，缓缓说道：“总共有多少老百姓来修水库？”

“少说也有四五万。”

“跟我们工地挨着，这么多老百姓……”后面的话杨立民没说，但他的担心却显而易见，毕竟他带的两万人不是普通人，而是犯过罪的犯人。

马志刚也考虑过这些问题，他坚定说：“这个是难题，不然也不会派你这员虎将来了。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跟我提，但是任务一定得完成！这不光是请求，更是给我们的命令。”

杨立民端起烤瓷缸一饮而尽，干脆说：“放心吧！我们队打前站，不吃不喝也要如期干完。”

马志刚听后爽朗笑了，他拍着杨立民的肩膀说：“都说八支队的老杨敢啃硬骨头，我看此言不虚。警卫员！把我的那条烟跟茶叶拿来，给杨支队长带去。”

两万多人的队伍，赶赴老鸭头，就地驻扎后便开始准备大干一场。沿岸，老百姓组成的民夫队伍浩浩荡荡，整个翠岭湖像是一个大工地，到处彩旗飘扬、人声鼎沸，沿途所过之处，干活的号子和劳动的身影交织，俨然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老鸭头是个洼地，支队的任务是将老鸭头加深拓宽，增大蓄水量，和其他的水库连成一片，完成这个大水缸。

活早已经开始干了，队伍住的是临时帐篷，一部分简易的坯房正在搭建。搭建工程由余佩文负责，他抽调了劳改中干过泥瓦匠的人组成了施工队。

当地的百姓依然来了，前前后后足有上千人来帮着盖房搭梁。余佩文欣喜地预计，按照现有进度，还有十几天就能完成坯房建造。

杨立民很高兴，房子建造能够提前，意味着施工队可以提前介入水库拓展工程，这对于提前完成任务是个好消息。

不过他还没有高兴多久，便出了乱子，来帮忙的老百姓不干了，说还要把盖好的坯房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