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困境

走出帐篷的时候，杨立民顿觉一阵寒意扑面而来。他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朝着帐篷走去。

快到帐篷口的时候，他又停住了脚步。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卷好的纸烟，擦着火柴点着。

他和余佩民住在一个帐篷，老余不抽烟，在里面抽烟呛得慌，等到晚上的时候，他便常出来抽根烟，顺带去各个大队转一转。

队里的劳改们都已休息，各队值班的干部也都到了岗位，巡逻队打着马灯来回巡查，微弱的灯光守护着长条形的队伍。

“支队长好。”巡逻的公安战士向他打了军礼，老杨嗯嗯回了几声，顺带问了几句晚上情况。

巡逻队尾的时候，他注意到赵勇也在其中。他这才想起来，这是赵勇值班，上半夜他要带着巡逻队去巡夜。

“咋没穿大衣？”他问赵勇。

“嚄，给站岗的了。”赵勇说。

他又看了看杨立民，见他身上也没穿大衣，便问：“你的那件羊毛大衣呢？”

“给小曹了。她一个南方姑娘，不受冻。”

队里的大衣数量有限，自然不够人手一件。山区夜间刺骨地冷，各队的大衣只能匀出来，给在室外站岗和巡逻的人优先使用。

像赵勇副支队长级的干部是有自己的大衣。从红军时期，我军多数的大衣都是战场上缴获再统一分配。即使如此，大衣也不能做到统一标准，颜色款式各式各样，连材料都有差别，有的是羊毛，有的是棉絮，还有的是呢子。

赵勇的那件大衣是淮海战役前配发的，彼时的解放军所向披靡，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国民党军。战场上打胜了，缴获的物资自然也就多了，大衣开始配发到营以下干部。赵勇当时是副营长，配发了一件棉絮大衣，自然比不上杨立民那件羊毛的。

按理说，杨立民的级别不能配发羊毛大衣，那件羊毛大衣是首长特批给他的。

说起那件羊毛大衣的故事，还有点传奇性。抗战中期，杨立民还在干侦察参谋的时候，他一个人带着一杆短枪和一把尖刀去县城侦察。

侦察结束后，他见时间还长便去县里的澡堂子泡个澡。刚下池子还没泡开，七八鬼子咿咿呀呀光着屁股下了池子。杨立民灵机一动，上去取了枪，当场打死七个光着屁股泡澡的鬼子。

他穿上衣服走的时候，还不忘带走点缴获品，其中就有一件羊毛军大衣。

打那以后，他也得了个外号叫“杨大胆”。“杨大胆”的举动狠狠打击了日寇嚣张气焰，政委就做主，把大衣给了杨立民。

这也是杨立民身上羊毛大衣的来历。

支队的干部大部分都知道他这件大衣的来历，也都打心底里敬重他。

杨立民看了一眼赵勇，说：“这班我来值，你回去睡吧。”

杨立民没好气地说完，快步走到了巡逻队的队尾。

赵勇并不领情，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服说：“今天我的岗，你替我值算咋回事？再说了，我都巡这么久了，下次还还不还你班？你回去吧，支队长。”

杨立民自然没有回去，他跟着巡逻队一起，顺带路上和大家聊聊。

巡逻队的几个公安战士是从河南省、江苏等地的公安转过来，也有不少是解放军转到这边来的。大部分人都性子直率，再加上都了解杨立民爽快的性格，他们也没什么顾虑，便都畅所欲言。

“最近天冷了，粮食供应又出现问题，布面胶鞋冬天冻脚，咱们不少同志脚都肿了。脚冻肿了还得赶路，接下来还得干活，这些都是问题。”

“劳改们的情绪也很大。再加上有人在煽动，我们人手少，逃跑的事情时有发生。”

“对，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思想教育很少搞了，劳改们自然思想浮动。”

大家说完，杨立民心里有了计较。先是搞好物资保障，最重要是最好思想改造工作。现阶段在开拔过程，这些自然不太容易开展，不过过冬的棉衣棉鞋问题，还是得尽早解决。

回去之后，余佩文还没睡。他在床前支了一盏马灯，借着微弱的灯光在那看书。

“看啥呢？恁晚了还不睡？”

“噢，这个，**司法工作会刚下发的《刑法大纲》。”说话时，他把书的封面翻了过来，给杨立民看了一眼。

杨立民知道余佩民喜欢看书，他行军的时候就是带着一箱书，不过这些日子早已经看光。现在条件艰苦，很难再买到新书，他便把上级下发的各种文件、书籍都翻了个遍。

“老杨，这书你也得看看。不光是我们，咱们都要学学。”

“啥书？”

“就是**第一届司法工作会通过的这些法规草案。你看这几本，《人民法院暂行组织条例》《刑法大纲》《诉讼程序通则》。”

余佩文讲几本书都拿了出来，一本本翻开给杨立民看。

杨立民摆了摆手：“咱又不是检察院跟法院，看这些弄啥？”

余佩文推下眼镜，神情严肃起来：“老杨，这话可就不对了。咱们现在是执法者，也是新中国司法的一环，不学怎么能行？我看这样，等到了地方后，我们每天组织一次学习，不光是干部战士学，连劳改也要学。学好才能用好，用好才能把握好。”

“好好好，回头说，回头说。”杨立民盖上被子，言语敷衍。他知道余佩文一直都是如此，对待有些事情相当刻板和严肃。

余佩文又絮叨了几句，便也准备睡了。

这时候，杨立民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一个激灵：“老余，有件事情我得拜托你办好。”

“什么事情？”余佩文也已经躺下。

“我今天走一圈发现，不少同志没棉鞋穿。还有啊，吃的也是个问题，不光是劳改，还有咱们自己同志也有反应，吃的太差了，每天光吃红芋面馍可不行，光是体力上都跟不上。”

余佩文嗯了一声，说我知道这些事情，前些日子赵勇说过，不过吃到菜也很困难。这样吧，我知道一些小菜的做法，等到了翠岭湖后他就想办法解决。他又说：“那我也拜托你一件事情……”

“学，全体都学。”杨立民抢先说。

余佩文严肃地说：“这可是你说的，这个学习日我到了之后就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