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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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媛离开石毓敏后借一片树林的掩护，骑马朝新四军驻地卢家畈赶去。哨兵见一位漂亮姑娘飞马奔来，忙举起步枪朝平媛大声喊道：“口令！什么人？快停下来！不然就开枪啦！”平媛心急气躁压根也不搭理，一双忧伤的眼睛黑如焦炭。哨兵见她脱下外衣好生奇怪，却见那衣服忽地飘了起来，像一件会飞的斗篷罩在自己头上。哨兵气急败坏地扯下头上的衣服，却见那姑娘飞也似地从身边驰过！哨兵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的枪不见了，早被那绝尘而去的姑娘夺在手里了。

团长赵霆正巧站在村口的警戒阵地上，见哨兵被一位姑娘瞬间缴了械，禁不住大笑着冲身边的李连长道：“你不是保证将正面封锁得死死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过来吗？”平媛翻身跳下马沉着脸道：“我是来向咱独立团通风报信的：石毓敏带了一千多人十挺机枪，正停在离此不到十里的狼牙谷。”赵团长大吃一惊不相信地道：“什么？石毓敏那厮亲自来了？情报上不是说：要来卢家畈赶集的是戴焕章吗？”

平媛掏出那份标有进攻路线的情报：“你们自己拿去看吧，石毓敏三个字是不是在上面？反正我认得石字和敏字，还认得姓石的本人，刚刚骗得他一匹马，赶来给你们送信！”平媛将石毓敏因何停在狼牙谷不进，简略地叙述了一番后道：“等他侦察清楚狼牙岭并无埋伏，你们已能做好准备拿出应对之策了吧？！或者先撤离此地避其锋芒也行！”赵团长道：“坚守卢家畈保障我主力的侧翼安全，是上级交给我独立团的光荣任务！为保证主力部队顺利进行圣场战役，我独立团就是战斗到最后一人也绝不撤离！”

李连长道：“赵团长，借我一挺机枪吧。有了机枪，战士们就有了主心骨啦。我保证将正面封锁得死死，连一只苍蝇……”连长见哨兵气呼呼跑过来要枪，后面半句话不好意思说了。平媛将枪扔还给哨兵道：“对不起啦，小同志，不得已得罪您了！”赵霆团长捶了连长一拳道：“你把正面给封锁死了，敌人过不来，肯定要先拿你的机枪出气。”团长指着右侧山坡上的一片树林：“你把机枪埋伏在那片林子里，放一部分敌人进入开阔地以后，用侧翼火力收拾他们嘛。”

平媛皱了皱眉道：“你们还没仔细看情报吧？这次来犯的不光有暂一师，还有‘六游击’曹勖部、‘地老鼠’曾锦墨部、‘铁公鸡’周赞香部。等全线打起来了，你们怕是要坚守好几天！”赵团长爽朗地笑道：“好几天就好几天嘛！我们全团四百人个个是铁军！那首好听的歌是怎么唱的？东一堆，西一群，我们个个是铁军……”赵霆团长带头唱了起来，连长也跟着唱了起来，越来越多的战士们加入了合唱：

东一堆，西一群，

我们个个是铁军。

敌人来犯莫要惊，

以一当十整化零。

长矛为枪杆，

镰刀砍敌兵。

秋中高粱围成屏，

埋伏千万军……

铿锵激昂的歌声让平媛怦然动容。她暗自寻思道：“四百人要抵抗一千多人，这些可爱的战士们势必要付出重大牺牲。我虽替他们赢得了几个小时的准备时间，但在古城畈同兴店一带的主力，数日内不可能分兵来增援他们！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平媛突然想到了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我地下党所控制的军统别动军！她要去把这支救兵搬来增援独立团！可问题是别动军已把她当成了日本特务！她重返别动军等于是自投罗网！可就算是牺牲她自己也要去搬来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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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青山率别动军追出山洞另一出口，却不见女特工“织女星”的踪迹。王睿连连跺脚大骂“织女星”太狡猾！追赶的日军在山里失去了别动军的踪迹。鉴于营救“织女星”的目的已达到，艾炳青便与大队日军去寻找“织女星”，只派百余名日军继续追踪别动军。

别动军走到尧营集附近的丘陵时，追踪的日军居然发现并超越了他们，提前潜入尧营集外围的民房里。东南风穿过了别动军的队列。平媛像风一样穿过队列的空隙。子弹穿过人骨的空隙时，碰到骨头会改变方向。子弹般飞来的平媛却不懂得改变方向。她紧盯着王睿的目光像冰一样亮。人们拦不住她的马头只好闪开，像避开“刺猬”一样形成跳开的人浪。马唾沫溅到王睿脸时平媛已跳下马。“快抓住她！”王睿大叫道。“我带来了赵霆团长的求援信！”平媛在别动队员抓住她之前掏出了信……

日军不开枪只用刺刀和战刀杀死居民，在尧营集民房的墙上凿开射击孔。别动军走近尧营集时注意到了那些墙洞：“这一带的民房为何在墙上开些洞？”还在研究赵霆团长求援信的王睿，抬头看了看不以为然地道：“大概是天热便于通风吧……赵霆团长的字迹我倒是认得。”孙青山指着身边的平媛冲王睿道：“我觉得她说的恐怕是真的，据我方最新情报石毓敏确实接管了戴支队，这女人不可能这么快伪造出赵霆的字迹。”王睿冷冷地道：“那也只能证明她确实在飞机失事中失忆了，将她原本用来伪装的中国人身份当成真的了。”

平媛观察到民房墙洞下有些掉落的灰渣，灰渣的颜色丝毫没有发黑变暗，像是刚刚才从洞口掉落下来的！平媛赶紧用拇指摁在咽喉声带处，用马戏团里的变声术模仿男声大叫：“全体卧倒！”别动队员还以为孙教官在突击考察他们，立刻按“特训”期间练出的标准动作，呼啦啦全体卧倒持枪瞄准前方！与此同时民房墙洞里喷射出一排子弹，带着尖利的呼啸声飞掠过去，在别动队员身后犁出一条条土沟般的弹道。好险啊！孙青山毫不迟疑地发出下一道口令：“向左向右滚进！”全体队员立刻抱起枪向两边翻滚。

民房内的日军见别动军训练有素难以消灭，干脆冲出来列阵进行他们拿手的白刃战。日军的白刃格斗技术举世无双，有点腰间围着不易被刺透的帆布护肚。鬼子自恃特制帆布能让刺刀偏滑，却不知别动军用的都是美式自动武器，既不方便用刺刀也没打算用刺刀。你小鬼子的帆布挡不住冲锋枪的弹雨吧？那咱们还费老劲的用刺刀干嘛？

别动军迅速排成一个三角阵型，将所有机枪集中到三角的钝头，将美式冲锋枪集中到三角的左斜边，三角阵的右斜边则是背着手榴弹袋的投弹手——鬼子的右侧多灌木左侧则比较开阔。多灌木的地方就用手榴弹炸，较开阔的左侧就用冲锋枪扫。日军伤亡惨重。艾柄青赶来让日军不要误伤特工韩雪（平媛）。平媛让王睿打旗语：要让别动军放行，日军须将自己及尸体上的军装脱下。艾柄青密令日军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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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进攻卢家畈的石毓敏突然接到报告：说是在狼牙谷方向发现一支日军部队。石毓敏跑上山坡举起望远镜观察：只见日军排列成整齐的分列式，以标准的行军纵队穿过山谷，不像是准备打仗的样子。他此前与日军签订过“互不侵犯协定”：日军绝不干涉他进攻新四军，他石某人也绝不越界进攻日军。石毓敏像扔掉了什么烦恼似的，扔掉了望远镜挺起腰杆道：“这支日军只是过路不会干涉咱们。咱打得越起劲人家说不定越高兴。我在东洋留过学知道日本人怎么想！”

果然，日本人打旗语说他们只是过路，会派人过来联络说明一下情况。石毓敏不禁纳闷地道：“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就是，还派人过来联络个逑啊？”见扮成日本军官的孙青山骑马过来，石毓敏也只好迎上去重申所签的“协定”。孙青山在马上用日语叽里呱啦了一通：说是皇军运辎重的牛是当地水牛，因天热都跑进水塘里泡澡去了，怎么赶也赶不动。皇军要借贵部一些骡马运辎重！石毓敏部队的弹药都是用骡马驮运的，他正要争辩却见日军已经朝他的骡马队去了，便吩咐手下官兵不要与日军起冲突。只见日军粗暴地卸下骡马上的成箱子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河里扔。石毓敏朝孙青山大声抗议道：“太君您只说是借骡马怎么扔我们的子弹呢？”孙青山突然拔出军刀架在石毓敏脖子上：“八嘎！皇军想要怎样就能怎样！”

骡马队里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像是双方在争执中动起手来。紧接着“啪”地响了一声枪，石毓敏没看清哪一方先开的枪，急得大声嘶喊“千万别开枪”。可日军显然被“惹恼了”突然火力大开，朝石毓敏所部毫无防范的背后扫射。正在进攻新四军的石毓敏部顿时大乱。石毓敏被军刀架着脖子大汗淋漓地哀求：“别打啦！别打啦！求太君快别打啦！”惹土共属政治正确他石某也惹得起，惹皇军属政治错误他石某也惹不起，眼看部队被打得七零八落四散而逃，石毓敏一屁股瘫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孙青山一把将石毓敏拽上马背，将其扣为人质打马扬长而去……

平媛在尧营集外喊“全体卧倒”时，曾伸手将孙青山一把拽倒，但她自己的胳膊却被子弹擦伤了。赵团长听说王睿不同意送平媛去治伤，特意骑马赶来颇为生气地道：“我不管她是不是日本女特务，至少她帮助我们打赢了这一仗！”孙青山故意当王睿的面向平媛道谢：“不管怎样你救了我。我只见民房墙洞里闪过一排光，耳边扑地一声像是轻轻的关门声，整个人就被你拽倒在地。”赵团长笑道：“那是幸运的大门，差点将你关在门外面！”王睿听出大家都站在那“女特务”一边，便擦了擦前额渗出的汗珠道：“那好吧，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多派两人押送她去医护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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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奕得知平媛被当成了日本特务后，他立刻心急如焚地赶往边区敌工部。为了抄近路他从日伪控制的据点边插过。陈奕直到看见鬼子炮楼的机枪口，才明白过来自己完全昏了头：鬼子只要扣动扳机朝他来一梭子，他就得连人带马“交代”在炮楼下了！这已经不是冒险而是白白送命！可为了平媛姑娘他豁出去了！

恰巧鬼子正在炮楼上试射迫击炮。敢在大白天飞马经过的陈奕，便成了最好的活动试炮目标！随着“嗵”的一声沉闷的轻响，炮弹划出一道饱满的弧线，从炮手光滑的指尖飞了出去。弹着点落在了陈奕的马尾后面。在轰然起哄的旁观者的鼓噪下，一名少佐亲自将炮弹塞进膛口，手指肚上蹭了一抹弹筒油。炮弹掠过陈奕头顶落在了他的左侧，弹片带来烟囱里才有的呼啸声！炮楼里哄堂大笑般一阵喧哗，许多黑影乱纷纷涌上楼顶，像一坨坨金龟子附在垛口处。鬼子们拼命挥动胳膊下赌注，赌第几发炮弹能要陈奕这亡命徒的命？！

第三发炮弹在陈奕身边炸开。炮弹炸起的烟尘像一卷毛边纸。陈奕望见面前升起一股烟柱，像喷泉一般腾起后扩散成烟帽，拉成一种淡褐色袅袅上升，比朗朗晴空的颜色稍浅一些。他几乎没感到疼痛便猝然倒下了。软塌塌的眼皮下他望见了平媛的面容，姣好的面容上笑颜还未褪去……破碎的云柱融成点滴的小雨，从农户的破窗外斜着滑过去。陈奕爬进的牛棚里牛哞哞叫着。晶亮的雨流进陈奕的衣褶里，流到牛车的毂箍和辐轴上。雨流过院子的门洞形成一幅水帘。透过水帘的缝隙望向附近的田野，可以望见到处是一股股的日伪军，从岸岬滩角处搜索过来。昏死的陈奕被敌人搜到了。

带着硫磺味的硝烟，沉落到弹坑里未散开，弄得弹坑像臭鸡蛋的壳。陈奕被伪军扔进弹坑里填埋。伪军们用刺刀连捅带挖地松土。“请爱惜刺刀，刺刀乱别是会断的。”“俺会像爱惜根鸡一样，爱惜这刺刀的，长官。”“俺会像爱惜婆姨一样，爱惜刺刀的，长官。”“俺会像折叠刺刀一样，在床上折叠婆姨的，长官。”掩埋尸体的伪军们嘻哈笑闹着。伪军连长见陈奕睁开了眼，惊得一把拉住身边的士兵道：“等等！这不要命的疯子还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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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明的陈奕却因为爱情昏了头，连军统的蓝色证件都还带在身上！日本人将抓获一名军统的消息上报给了竹机关。奈木将这一消息故意透露给军统，想诱骗军统像营救张华一样来营救陈奕！军统站长邢国柱得知陈奕被捕大吃一惊。从“玫瑰花坛”偷听到的情报显示：葛店炮楼的鬼子准备走麻黄山，押送陈奕前往江城竹机关总部。时间就在九月十五日的晚上。军统人员出动提前上麻黄岭设伏。但日军早已在麻黄岭布下天罗地网……

张华声称曾在麻黄岭一带打过游击，知道一处非常险峻的设伏地点。他向邢国柱提出亲自去给别动军带路。邢国柱遂派十名精干特工与张华同行：一则是加强孙青山等人的力量，二则是在紧急时不让张华被鬼子活捉——“万不得已时可以击毙张华！”邢国柱密令随行的特工组组长道。

张华一行与孙青山的别动军会合后，马不停蹄地朝麻黄岭奔去。孙青山注意到张华居然不太会骑马，颀长的身子在马上颠晃得像麻袋。马耳朵被他抽打出黑血块来，挂在那像一黑金耳环吊坠。“你骑马的姿势有点怪里怪气的。”孙青山望着有些紧张的张华直言道。曹省三留神看了看张华的骑式道：“马由袭步换成快步时，你得预先紧踏住马镫，不要让屁股实坐马背。马跑快了就夹紧马肚子，放心不会摔下来的。”

张华**胯下的马鬃道：“我担心这匹黑马会使性子咧。吁，架……”曹淳忍不住噗哧一笑：“老百姓骑马才那样吆喝。战场上千军万马的，又是枪声又是炮声，马岂会听你‘吁’呀‘架’的？你得学着靠缰绳和腿驾驭马，嘴巴闭紧什么也别喊。”张华点点头道：“我试着只用腿夹……”不知是他夹马时用力过猛，还是马暗中受了突发的刺激，黑马突然奋蹄而起撒腿狂奔。

特工组组长见惊马载着张华跑开，掏出手枪便朝那匹黑马瞄准。孙青山吃惊地将组长的手一抬，子弹射向了飘着晚霞的天空。孙青山不知有道“万不得已开枪”的密令，责怪开枪的特工组长道：“你大惊小怪地开枪干嘛？就他那骑术跑也跑不了多远。”孙青山这次大错特错了：张华曾获得**驻屯军马术赛冠军。他装作不会骑马暗中让马受惊，惊马载着他一离开众人的视野，他便换成标准的赛马姿势打马奔驰。

奈木用望远镜认出了奔驰而来的张华，日军截住了张华并带他去见了奈木。张华拉着奈木走到一边密商：“我好不容易骗得了陈奕的信任。他是我打入军统中的**组织的钥匙。铁板一块的**比军统更难渗入，我们应好好利用这一大好机会。这次不妨就拿陈奕来交换织女星韩雪。反正有我在，以后还有机会消灭陈奕和别动军！”奈木对张华的建议深表赞同，当即下令交换双方的特工陈奕韩雪。

月光照得北坡旱地呈黄铜色，照得泡上水的稻田呈青铜色，照得浪沫翻飞的溪流呈紫铜色。平媛如同嫩枝上胀满的芽苞，绽放出早春的粘嫩和鲜艳。交换战俘的过程中，陈奕在与平媛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突然抱住平媛从崖上跌落河中，被暴雨形成的激流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