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四颗螺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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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谍报大员霍克居然被游击队抓去，这让整个日本情治机关深感丢脸。而佐佐木及木村的接连被杀，更让奈木恼羞成怒暴跳如雷，下令处决了王亚西等一批被捕的支那情报员。边区敌工部遂派林泉梧接替王亚西，以便“与平媛同志尽快恢复单线联系”。林泉梧挑着修鞋挑子在竹机关附近转悠，鞋挑子上耷拉着一副广告招牌——

段哥修平跟高跟鞋

佳人名媛一律减价

平媛一见段哥二字便留神细看：发觉招牌上暗含自己的名字。平媛便装作修鞋上前搭讪了几句。林泉梧虽然从没见过平媛本人，但组织上给他看过平媛的照片。他在替平媛修鞋时将一张纸片藏入了鞋内。纸上写有新的联络暗语，林泉梧的姓名住址及“死点”（接头地点），还有上级布置给平媛的新任务，末了还附加了一行小字：你在他茶水里撒盐的段哥问你好。

低垂的黑云下，两名侦缉队员迎面而来，其中一人朝平媛努了努嘴：“咦，那边的女人好像安藤特工啊？”另一名侦缉队员道：“什么好像？那就是安藤特工！你忘了吗？她曾令我俩去绑架乔恩，害得咱哥俩差点送命！”“怪哉！堂堂的竹机关高级特工，咋会在路边修起鞋来？”那两名侦缉队员暗中跟着平媛穿街过巷。

平媛走进一家饭馆坐定，那两特务也悄悄跟了进来。平媛故意小声冲侍者说自己没钱，侍者一听便嚷嚷起来：“没钱就别上馆子”。这下子平媛改用大声说话了：“你姑奶奶有的是钱！”随手将鼓囊囊的绣花包拍在桌上。“我找你的老板开涮去！”平媛离开时特务甲想跟踪上去，特务乙朝平媛留在桌上的布包努努嘴：“别急，她的钱还搁在那呢！”平媛一去不回老半天，特务忙打开她留下的绣荷包，见里面包着饭馆的茶杯，根本就没一毛钱。特务气得摔碎了茶杯。

平媛回到自己的住处脱下鞋，取出鞋帮里藏着的纸条细看，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她与段奕间的私密旧事是最好的佐证，证明那位修鞋师傅确是自己人！她终于与党组织重新接上了关系。她背下纸条上的内容后便烧掉了它。

袭击机场的队伍人手一只马牌手枪，这让奈木断定袭击者必是军统无疑。他从安藤的档案中得知安藤号称“特战之花”，原本是日军特战队培训出来的顶级高手，不仅擒拿格斗射击爆破样样精通，还会徒手攀岩高空跳伞等绝活。奈木觉得这是考察安藤特工的最好办法！不管这位安藤身上有多少疑点，只要她会跳伞就必然是真安藤无疑！奈木遂下令让安藤带领一支日军伞兵部队，跳伞袭击帽儿山军统总部救出霍克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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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华（佐佐木）早已将帽儿山的内外建构兵力布防，画成了几张详图并拍成微缩胶片，通过广饧县城的瘸子屠户传给了奈木。奈木让人在竹机关的一间小会议室内，替军统这老对手按缩比模型建了一副沙盘。平媛白天与伞兵部队的几名官佐研究沙盘，制定空降突袭帽儿山营救霍克的方案，夜晚则将突袭方案通过林泉梧传送给别动军方面。

陈奕得知从没跳过伞的平媛将带队跳伞，当即冲孙青山等人大发脾气道：“这岂不是瞎胡闹吗？别说平姑娘压根不会跳伞，就算她会跳伞平安着陆了，帽耳山的子弹也不可能躲着她啊！已经失去了王睿不能再失去平媛了！咱得想法子让奈木放弃这次空降！”陈奕红着眼咬牙切齿的模样是众人从没见过的，王睿甚至担心陈奕身心上是否还能承受得住？

孙青山道：“当初就不该救那德国佬的命！更不该将他送去帽耳山！”王睿道：“送去某豫边区路途太远，运送一个瘫痪的洋人有诸多不便——沿途得通过日伪顽的重重封锁，何况鬼子还疯了似地要救出霍克，咱不能冒这个险让鬼子得逞！”陈奕道：“其实，当初直接送霍克来祜山是最好的，只可惜咱们这儿没有人懂德语，霍克又生命垂危怕他没招供就挂了。送去帽耳山军统总部也是不得已：毕竟，军统总部里有一名懂德语的人，能迅速掌握德日间的阴谋计划，这种时候就不能再从党派利益出发，而要从‘对共同的抗战事业有利’出发。”

陈奕心里还在惦挂平媛的安危：“霍克脊椎被打断全身瘫痪，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给他一把枪让他自行了断。霍克一死便可了断日本人的念想，平媛也不用被逼着来跳一回伞了！——按那妮子的倔脾气她会不顾死活地往下跳的！””孙青山道：“只是霍克在帽耳山受到严密监控，谁也不可能靠上去给他一把枪。”陈奕想了想道：“那咱就把鬼子伞兵欲突袭帽耳山救人，把这么一个绝密情报全盘告知邢国柱，劝邢国柱将霍克转移到地势险要的祜山来，邢国柱深知张华已将帽耳山详情告知奈木，他绝不敢冒险让鬼子从帽耳山救走霍克，因此，我判断他一定会同意将霍克暗中转移。”

果然不出陈奕的所料：邢国柱得知日军将突袭帽耳山大为紧张，一听陈奕建议将霍克转移至祜山，邢上校当即便同意了：“……陈队长啊，你是不知这霍克有多重要，仅从他公文包里的文件中翻译出的片段，就发现德日军事技术交流的范围惊人！德日双方约定将由一艘德国母艇，运送最先进的潜艇、坦克、也许还有飞机的图纸……他妈的，若真让他们两国搞成这事儿：日本人的武士道配上德国人的技术，那咱们中国还有出头之日吗？……”

邢国柱没有告诉陈奕文件被烧毁了一部分（霍克在飞机上曾将公文包扔进火里），而被烧毁的一部分里就有德日潜艇会合的地点！——即印度洋上那个至关重要的经纬度坐标！军统搬来最好的医生救活了霍克，却没法撬开霍克的嘴得到潜艇会合地坐标！邢国柱却也不敢对霍克动大刑怕他死了！只能先将他藏到易守难攻的祜山去。为此，邢国柱电告国府调动了国军一个团，专门护送霍克并就地驻守祜山以防万一。陈奕并不知道这些内幕及其中的利害，一心只想解决掉霍克替平媛解除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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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总部通过潜伏在国府内的顶级谍报人员，得知了德日合作的阴谋及霍克的重要，因此，特意电令某豫边区敌工部要确保霍克活着！边区敌工部随即电令祜山别动军：“……将派懂德语的同志来祜山审讯霍克！在此之前务必确保霍克的安全！”王睿接获边区敌工部的特级加密电报，心里不禁暗暗叫起苦来：陈奕已带人在半路埋伏想打死霍克！现在再通知他们已经来不及了！“这可怎么办才好？这可怎么办才好？”王睿在祜山庙寨里急得团团转：后悔自己不该默许陈奕感情用事，为了平媛的安危而定计除掉霍克！现在，不光陈奕同志有可能犯下大错，自己在这件事上也难逃干系！

曹省三当初冲出机场后才发现二弟三弟没了：曹三爷几乎当场昏倒，眼泪淌在伸出的胳膊上，像是想要拉曹阕曹淳回转来。但这一次，神仙也拉不回他的两个弟弟了。若不是旁人拦着曹三爷差点宰了霍克！听说陈奕要打一次埋伏“做掉”霍克，曹省三早早地就把自己的狙击枪擦亮啦——陈奕嘱咐老曹尽量不要误伤国军士兵，只瞄准队伍中的那个洋鬼子霍克！陈奕还预备了第二套方案：万一从远处无法用冷枪击杀霍克，陈奕计划掏出自己的蓝色证件，以军统别动军的身份上前“迎接”，在最近的距离上打死霍克！

陈奕等人在护送霍克的国军即将经过处埋伏，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他们来啦”！陈奕举起望远镜一看来的不是国军，而是约为一个大队的鬼子兵，一把把刺刀上像燎着一道道火！王睿因腿伤无法久站，就找来一块木板，搭在山上的雨水沟里，准备坐着打一场伏击战。陈奕下令不要惊动“过路”的鬼子，放这股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日本兵过去。不料，这股日本兵突然停止了前进，分成两队朝道路两边的山坡上爬去。“难道鬼子发现咱们了吗？”王睿有些担心地道。陈奕仔细观察了片刻嘟哝道：“怪哉！这股鬼子也像是来打埋伏的。不好，鬼子是来伏击护送霍克的国军的！一定是有什么人走漏了风声!”

陈奕猜对了：有人把霍克将被转移去祜山的情报，出卖给了日本军队。走漏风声的这人正是姬寞。自从姬寞在野湖里游泳伤口感染了血吸虫，他就整天介提心吊胆神情恍惚：除了咳嗽低烧寒战拉稀，肚脐眼处还出现了筋脉曲张——这些都是血吸虫病的早期症状。姬寞吓得魂不守舍噩梦连连，老是感觉一条条吸血的虫子正在繁衍，在他体内朝着肝脏胆囊等处钻去。他知道只有日本人那有对付血吸虫的药物。

姬寞在一个近乎精神崩溃的夜晚，悄悄溜走离开帽儿山去了最近的日本军营，将护送霍克的兵力和行军路线等，统统告诉了南圩炮楼的鬼子驻军。当地日军一面报告江城军部和竹机关，一面就近集结拼凑了一个大队的日军，提前赶往护送霍克的国军即将经过处设伏。日军的设伏地点恰好在陈奕他们埋伏地点前面，离陈奕他们还不到八百米的距离。

陈奕决然地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鬼子伏击国军！我这就赶到前面去拦住国军让他们别进陷阱。”曹省三道：“我熟悉这一带的地形，爬山下坎腿脚也比你利索，你缺一只手要攀藤抓枝的不方便，反而影响速度耽误事儿。”陈奕见周围山地多沟多坎，便同意让曹省三去通知国军，陈奕自己则调配人马准备逆袭日军。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比日军埋伏地点更远的东南方，出现了一些棉套子似的灰影子。那一长溜的灰影子突然停了下来。陈奕心中暗喜脱口冒出一句：“看来老曹与国军联系上了！”护送霍克的国军接获曹省三的情报，立刻兵分两路朝两边的山上爬去。埋伏的日军一见国军停止前进开始抢占制高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伏击国军的计划落空了。

僻啪声像熟透的槐荚从远处传来。在涂有保护色的炮架护板后面，日军骚动起来扛起枪就顺着山脊跑。这是怎么回事？陈奕立刻看明白了日军是要干嘛？——国军从山脚下垂直于山脊线运动，虽然直线距离上要比日军离山顶更近，但日军是平行于山脊线运动，有可能比仰面爬山的国军速度更快！陈奕脱下那件撕掉了腰带的军大衣，举起驳壳枪振臂一挥道：“咱来个薅草撵兔子追上去拖住日军，替抢占制高点的国军多争取五分钟时间！”

孙青山将机枪架在陈奕肩上前进，这一看就是要拼命的架势！别动队员们立即涌出埋伏的雨沟！子弹追着日军的屁股打在山脊上，打得石块像熔金一般飞溅。硝烟像是挂在刺刀尖上似的。陈奕听任盘蛇般缠绕脖颈的弹带梭动。子弹带正在单调地耗去，抛壳口吧嗒吧嗒直响。枪口喷出的火焰映照在孙青山脸上，血红色流淌在众人身上。别动军军旗在硝烟中忽大忽小地卷动，像是从人心中流出的一注鲜血。一颗子弹穿过陈奕的胳肢窝，击中了孙青山的左胸……

日军遭到前后夹击一时间有些慌乱，等日军弄清楚别动军人数并不多时，山下的国军已经爬上山抢占了制高点。这支国军非常正规清一色的中正步枪，枪筒膛口发乌，一看就被火药渣熏过，是一支久经战阵的老部队。陈奕的石烟斗咬嘴也被旱烟渣熏透了。他的嘴里心里都透着苦味儿。妖风吹鬼火：子弹穿过他陈奕却打中了后面的孙青山，陈奕流着眼泪难以置信孙青山不行了——孙青山成名于随县国术大队（《随州县志》载“血战望城岗”的那个国术大队），武艺高强枪法精湛早已百炼成钢，如今却。。。。。。

陈奕将枪口伸进一个咬他腿的鬼子嘴里，喊了一句“这是为了孙青山”便扣动了扳机。一鬼子见陈奕的枪口被咬住一时没拔出来，立刻大叫一声端起刺刀就扑过来。那鬼子兵冲得太猛，后脚跟碰上了死鬼子的枪托，触发了扳机射出一颗子弹。陈奕胳肢窝下衣服迸了线。血喷到他来不及收拢的腿肚上。喷血的鬼子被触发的子弹打死，刺刀只是穿过腾挪如风的陈奕衣扣……躺在担架上的霍克曾一度被日军抢去，曹省三一见便用冷枪打死了霍克。按常理日军一个大队与国军一个团旗鼓相当，但日军遭到前后夹击又失去了霍克，一时也无心恋战便边打边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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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奕铺开军大衣做的担架。孙青山的血手在担架上磕碰着。胳肢窝下散开的绒线随风飘颤。不管别动军走了多远，云河总在同一个方位，单调地、不倦地、发出潺潺的悲声，将夜暗衬得更浓厚了。陈奕夺眶而出的泪水，宁静地、缓慢地、甚至有些迟钝地落下来。六年来，古老中国薄而广的泪水，就像一滴滴的冷雨，飘落下来便死去了。云河的浪花如此之轻，拍打在树根上，拍打在泥岸上，拍打在众人的心上。孙青山明白自己是断了线的风筝，回不到大地上了，他要最后听听这大地的悲声：“放下我吧！这是哪儿的水声？是云河吗？……知道吗？俺爹在云河上捕鱼。河水在夏天有点黄。”孙青山开始抽搐吐血：“不，一点不黄哩……是蓝色的……真蓝啊！”垂死的人向夜暗发出微笑：“真蓝！……蓝得俺爹……直犯嘀咕。蓝得俺娘……揪心抹泪的。蓝得俺妹子……要妒忌啦……”孙青山的头垂下了，眼睛却瞪视着……

奈木接获驻扎南圩一带的日军报告：营救霍克上校的行动失败，霍克已在混战中被打死。奈木不禁长叹一声：“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安藤”悻悻然地道：“我们筹划好的空降计划，看来也白费了。”奈木道：“霍克死了也好，免得他将德日潜艇的会合地点说出去。”平媛不知有这德日潜艇的会合计划，便试探道：“机关长怎知霍克没有招供呢？”奈木笑道：“我们失去了佐佐木，却又有一个新的内线冒出来，自愿替大日本帝国服务。”平媛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军统总部里又出内鬼了。她将这一新情况写成纸条，密封在一颗蜡丸里。她与林泉梧的某一个接头地点，是在一家卖盐蛋瘦肉粥的店铺里。

平媛拐进粥铺喝了一碗瘦肉粥，将蜡丸留在了还剩半碗的粥汤里，初一看像是没吃完的咸蛋黄。粥铺的伙计是江城地下党的线人，将剩下的半碗粥拿去后面的洗碗间，交给了在洗碗间里洗碗的林泉梧。就这样，情报很快通过林泉梧的秘密电台，通报到某豫边区敌工部或别动军的王睿。根据需要王睿会将某些情报通报给邢国柱。这一次，邢国柱很快便知道了军统内“又出鬼了”！

霍克一死，查清德日潜艇会合地点的重任，便落在了平媛的身上。平媛曾从陈奕假手中取出过微型照片，她将其交给了川口进行放大分析，以便找出其中是否有重要的线索？当初，当木村手中的文件散落在机舱里时，陈奕戴的假手上暗窗曾自动打开拍照，无意中拍下了世界头号情报中的几页。只可惜，标有德日潜艇会合点的那页纸，正巧被其上面的一页纸盖住大半，川口和平媛一时都没能找到相关线索。时间一天天飞快地过去了，离德日潜艇会合的日子已经剩不下几天了。心急如火的美国人干脆让航母在大洋上巡弋，航母上的反潜飞机茫无目标地搜寻，希望上帝或运气能让他们“碰巧”撞上那艘母艇——即那艘满载军事技术图纸的德国潜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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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媛在竹机关四楼有她自己的房间——外间为办公室里间为一小卧室。她正为德日潜艇即将会合而焦虑时，突听走廊上传来一阵骚动声，不少特工在咚咚咚地往楼上跑。从楼顶平台上传来七八声枪响，紧接着，一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平媛房间的阳台上——那人正是**兼日**员川口秀赖。在楼顶的枪战中受了重伤的川口，朝跑来扶起他的平媛道：“水管，箭头……”两名日本特工从门口闯进平媛房间，正好听见川口说出最后一个词：“玫瑰……”川口说完便头一歪饮恨身亡了。

奈木命令特工们去逮捕川口时，川口正在楼顶平台上浇玫瑰花，且川口咽气前说的最后一个词正是“玫瑰”，这让奈木想起在安藤档案中发现的玫瑰花刺，便立刻下令将平台上的玫瑰花坛掘开，一寸寸地翻找搜查不放过一粒土一片叶！……

川口突然被机关长奈木下令逮捕，是受当年轰动一时的“佐尔格谍报组案”牵连。川口被东京大本营怀疑与中西功等人有瓜葛（注：中西功即为国产电视剧《智者无敌》中的原型人物。历史上真实的中西功是百分之百的日本人，电视剧《智者无敌》将其说成了中日混血。）川口与中西功一样毕业于东亚同文书院，该院校长就是日后的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川口虽说不像中西功、西里龙夫那样，在同文书院时期就与众不同成绩优异，但在满铁上海办事处调查室主任中西功的引荐下，川口顺利进入了满铁株式会社调查部，与共产国际远东情报局成员尾崎秀实等人共事，并与中西功等一起加入了中国及日本的**。

七七事变爆发后不久，中西功出任日本支那派遣军特别顾问，兼任日本“中国抗战调查委员会”负责人。中西功遂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将川口安排进了日本新闻联合通讯社上海总局，与已担任日本同盟社首席记者的西里龙夫共事。他们与日本北支派遣军司令部情报科长尾崎庄太郎等人，一起受尾崎秀实和王学文领导为共产国际东方部工作。

中西功等人以满铁株式会社的名义，在上海租界区建立起一个“特查科”，吸收容纳了大量替最高总部工作的情报员。再后来，佐尔格、尾崎秀雄、李得森，程和光等人的加入，更使这一组织如虎添翼。尾崎秀实出任日本首相近卫文麿的秘书后，日军战略进攻方向正式确定为“弃北取南”。尾崎将这一世界头号情报交给了佐尔格，成就了佐尔格成为人类二十世纪的一代谍王。

可惜，佐尔格小组不久即被日本谍报机关破获，佐尔格、尾崎秀实、中西功、西里龙夫等人全体被捕！西里龙夫被捕前还发出了日军进攻中途岛的绝密情报。川口秀赖因从未进入过上海的“特查科”工作，而是受满铁调查部推荐进入了江城的竹机关，故川口在佐尔格等人被秘捕后暂时逃过了一劫。但日本情治机关不久便查到了川口的头上。在川口的房间里发现了窃听接收装置。万幸的是：平媛安放的那个酒瓶木塞窃听器，在香槟酒被喝完后连瓶子一起被奈木扔掉了。

平媛与众特工一起在玫瑰花坛里翻查，她心里忐忑不安不知川口藏了什么？若藏的东西导致她暴露她只有一拼，拔枪打死在一旁监督的奈木然后自杀！日本特工们将玫瑰花坛掘了个底朝天，将每一块土都捏碎过筛却一无所获！平媛想起川口牺牲前说的“水管”一词，便在当天深夜从她自己房间的阳台上，顺着落水管悄然爬上楼顶平台，躲过角楼上哨兵们的视线，匍匐爬到浇花的胶皮水管前。川口果然将放大后的微缩照片卷成圆筒，塞进了胶皮水管里面。中空的圆筒不会堵塞水管影响出水，加之川口故意用“玫瑰”一词进行误导，让奈木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玫瑰花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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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平媛从陈奕遗落在机场上的假手里，取出了微型相机自动拍摄的胶片。川口拿到微缩胶片后半夜潜入冲印室，利用技术科的设备将照片冲洗放大。此时，川口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直觉到自己即将被捕——他已从上海传来的消息中得知佐尔格小组完了，便急于将放大了的照片交给平媛，无奈平媛被奈木派出去执行任务去了。川口只好将照片卷成筒藏入浇花水管中，因此，当特工们赶来逮捕他时还以为他正在浇花……

平媛沿落水管轻盈地跳入自己的房间阳台。她回到卧室里拉好窗帘钻入被窝，躲在被子里摁亮手电筒研究照片。透过放大镜她发现了照片上的箭头标志：川口临终前喃喃说出“箭头”一词，表明照片上的箭头有着非常重要的涵义——由于美国当时已实际控制了巴拿马运河，德国潜艇要从大西洋进入太平洋只能走德雷克海峡。德雷克海峡接近南极洲路途过于遥远，德日潜艇要想在太平洋上会合难度太大。因此，在印度洋上会合就成了德日潜艇最佳的选择！

德国潜艇可以从地中海穿过直布罗陀海峡。由于地中海盐度高于大西洋，海水在直布罗陀海峡产生密度流，密度高的地中海水从底层流向大西洋大西洋则由表层流向地中海，潜艇可以浮到表层和降到底层随洋流进出，没有发动机的噪音就很难被发现。随后，德国潜艇即可绕过非洲的好望角进入印度洋，而日本潜艇可从被其占领的新加坡，经过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那张标有德日潜艇会合地点的文件，虽然被别的文件纸盖住了大半，但还是露出了马六甲海峡上的一根红箭头（代表日本潜艇的航线），以及直布罗陀海峡上的一根蓝箭头（代表德国潜艇的航线）。这种用红色和蓝色箭头画出的断续线，在印度洋上的某个位置被遮盖住，只一边一截露出了红色和蓝色的线段尾巴。平媛顺着红线走向朝箭头方向画出延长线，又顺着蓝线走向朝箭头方向画出延长线，两条延长线最终交汇于东经65度北纬23度位置——这就是德日潜艇在印度洋上的会合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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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媛心里十分清楚：川口同志的暴露和不幸牺牲，意味着鬼子的魔爪随时也会落在她头上。因为川口曾掌管竹机关的秘密档案管理，安藤档案中出现的问题，不能不让奈木怀疑到平媛。安藤过去只与木村单线联系，故真正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而见过她的人如冈田茂、乔恩、木村都先后毙命，这不能不让奈木在怀疑之外又多了一份心惊。奈木遂下令对安藤进行严密的监视和跟踪。

平媛察觉自己被秘密监控和跟踪以后，就不再去约定的“死点”与林泉梧接头了——不管去林泉梧的鞋铺还是粥铺，对她这种身份的人都有些另类。但在江城地下党被严重破坏的现实面前，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有掩护的接头点。平媛曾与林泉梧约定过：紧急情况下可以在周末，去大东亚电影院接头。但平媛刚在电影院坐下，身边左右两个位置便都“被占”。如此严密的盯梢虽然愚蠢却也有效：让平媛近乎无可奈何不敢轻举妄动。

由于平媛见过竹机关里的许多特工，奈木一时感到盯梢的人手不够，便让侦缉队也加入到盯梢行动中来。曾跟踪过平媛的那俩侦缉队特务，趁机落井下石报告奈木道：平媛曾与一修鞋匠有过交谈。奈木遂下令将林泉梧的修鞋铺监控起来。平媛眼看德日潜艇会合的日期一天天临近，自己却无法将情报安全传递出去！终日冥思苦想的平姑娘，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这天，安藤突然向奈木提出：用川口的骨灰换回霍克的骨灰，以便给德国谍报机关一个体面的交代。奈木凭其谍海老手敏锐的直觉感到：安藤提出的这一建议里可能有“名堂”：若安藤真的是在替中国人工作的话，那她很可能利用交换骨灰传递情报——这一次奈木还真的猜对了！

日伪通过报纸报道和某维持会会长的传信，与军统约定在云河下游的一座石桥上，完成川口的骨灰与霍克骨灰的交换过程！双方军队只许在云河两岸对峙警戒，不得渡河攻击对方或隔河射击对方人员。双方在各自这边的桥头不得设置机枪等重武器。双方各自上桥人员不得超过三人且禁携武器。平媛本想在川口的骨灰盒里刻上数字，代表德日潜艇会合地点的坐标；但她低估了奈木的狡黠和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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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木提前安排布置好了一切监控措施：故意让人将川口的骨灰盒送到平媛房间。平媛进屋一眼望见了桌上的骨灰盒，她抬眼发现墙上还新换了壁灯，平媛意识到昨晚壁灯不亮是有人捣鬼，好以换灯为借口安装监控摄像。她如何能在鬼子的暗中监视下，完成打开骨灰盒并在里面刻字的举动呢？就算她在骨灰盒里刻上了坐标数字，能担保奈木不让人打开骨灰盒进行仔细检查吗？刻上数字这一最初的设想显然行不通，这可怎么办呢？

平媛知道运送骨灰盒的日军车队，马上就要出发去交换地点云河大石桥了。平媛注意到骨灰盒木盖子，在四个角上被螺丝钉固定住了。她没有去碰办公桌上的骨灰盒，径直进里间卧室摸出一套刻字工具——她家祖传的五小件精巧的微雕工具：既有雕刻前打磨物料表面的钢砂锉，也有剜剔瑕疵用的平头小铲钎，每一件都不超过人的中指那么长，由以出品“蟹八件”闻名的扬州鹏记老字号，专门替平家祖上的微雕匠师们打造。

平媛取出那件平头小铲钎来到阳台上，阳台天花板上用四个螺丝钉固定了两块铁扣件，用来拉起绷直晒衣服的绳索的。平媛站在凳上用小铲钎卸下了四颗螺丝钉——她要用螺丝钉上的螺纹数来传递坐标数！每颗螺丝钉上有六道螺纹圈，平媛用钢砂锉将一颗螺丝钉的螺纹锉掉一圈，则这颗螺丝钉的螺纹数就变成了五！她又将一颗螺丝钉的螺纹锉掉三圈，则这颗螺丝钉的螺纹数便变成了三！

正在这时，外间屋门口响起脚步声和特工的催促声：“安藤君请你快一点，车队已经集结完毕，马上就要出发啦！”“好啦，好啦，我这就化好妆出发！”平媛来不及将第四颗螺丝钉准备好，只好藏起两件小工具及三颗螺丝钉，尽量神态从容地打卧室里出来，抱起外屋桌上的骨灰盒走出办公室，与走廊上集结待命的特工们会合。平媛手上抱着骨灰盒刚一出办公室，一直盯着监视器的奈木便也出现在走廊上：“安藤与我坐一辆车走中间，其他人各就各位，现在马上出发！”

平媛与奈木同乘一辆车。她抱着骨灰盒坐在司机身边，奈木及保镖仰坐在后座的真皮沙发上。奈木翘起二郎腿的脚顶在了平媛的后背椅上：“刚才出门前你在卧室里忙啥呢？”平媛道：“我想化化妆却找不到我的粉底盒了，我可不想让脸白得像女死鬼似的。”奈木语带双关地道：“你脸色不好是近来太焦虑了吧？”平媛道：“干我们这一行的难免会焦虑，特工对祖国是忠臣对敌国是野兽。”奈木大笑道：“要真是野兽倒不懂得焦虑了。”

平媛嘴上与奈木闲扯手上却在暗自忙活：趁司机在专心开车目不斜视，她将骨灰盒放在双腿正中，左手遮掩着右手用小铲钎替换螺丝钉。她起出第二颗螺丝钉时汽车一颠簸，暗藏的螺丝钉掉到了座位下面。平媛心说“糟了”额头上不禁渗出汗珠来。她悄悄蹬脱一只鞋赤脚在座位下触探，她靠女性肌肤的敏感触到了那颗螺丝钉，那颗钉子斜靠在防尘垫上尖头朝上，平媛一咬牙硬让钉子扎入自己的脚板——她曾经在马戏团练就出柔体术，让她的腿能向侧后抬起到手自然下垂的高度，平媛用手指拔下脚板上扎入的螺丝钉，在腿弯处的裤子上擦去血迹，替换掉了盒盖子上的第二个钉子。

平媛起出和替换第三颗螺丝钉时，司机突然扭脸看了一眼骨灰盒道：“若这死鬼的玩意让您不舒服，就把它放在座位下面好啦。”平媛用左手遮住右手道：“这死鬼好歹也是个人物，我在替他默诵佛经超度一程。”奈木冲着平媛的后脖颈大笑道：“你是该念念经超度超度他。”平媛替换完盖子上的三颗螺丝钉，用藏于手心里的平头小铲钎，将第四颗螺丝钉起出一小段，在近钉帽的尾部那一小截没有螺纹的圆面上，刻下了两道刻痕作为数字“二”的标志。她相信陈奕他们的智慧最终能明白她的心机——当然，等会见面时她还得稍稍暗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