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吼（ 第三十七章）

宝贵唤过牵雪里花时，赵德胜跟在身后嘱咐着：“兄弟，另外一个事儿你要记住，就是对谁都别说你去找弟妹了，包括指导员。你就说去接运来他们。”

“为什么？”

“咱们这有几个没家属的？一旦开了口子我怕控制不住。”

“大哥，谢谢你了。”宝贵千恩万谢的看着赵德胜，“你放心，我一定回来过年。”

宝贵刚跨上雪里花，招娣也出现在了他面前，她举着一个小包裹不满意的对宝贵撅着嘴：“你想不拿急救包就走？”

“没有。”赵德胜替宝贵解释，“是我看见你来了才让他上的马，行了，赶紧把东西给他，让他早去早回。”

招娣不满意的把包裹扔给宝贵一甩头跑了。

宝贵接住急救包揣进怀里冲赵德胜先是行了个抱拳礼，接着觉得不妥又换了个军礼。一直注视他的赵德胜挤了一个笑后用宝贵的步枪枪托推了一下雪里花的屁股：“去吧，早点回来。”

雪里花驮着宝贵一长腰窜了出去。离开赵德胜刚有二十米，赵德胜突然喊他：“等一下兄弟。”

宝贵带住缰绳踅了回来：“还有什么吩咐？”

赵德胜举着一个荷包：“瞧我这记性，给你预备的盘缠还没给你。”

“不用，我这有两块，够啦。”

“不行，穷家富路还是带着吧。花不了，回来再给我。”

下了鹅头山，宝贵辨别了一下方向后在没膝的雪原向西走去。说实话，别看宝贵一有时间就想着找桂芹，今天真的开始找了他反倒不知如何去找。仅凭着桂芹去珲春了这点消息，这无非就是大海捞针。但为了让自己踏实他还是不放弃唯一的希望决定去捞。

珲春，宝贵没有去过，他只知道个大概方向。绕过两个山脚，一条车辙人马踩踏出的路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催动雪里花离开雪原上了马路。脚下没有了羁绊，雪里花撒起了欢，它驮着宝贵奔跑起来。

雪里花真是好体力，二十多里地它竟然没有减速度的意思。宝贵也乐得趴在它的背上体验着风驰电掣的感觉。

突然，奔跑的雪里花嘶叫着来了一个急停，它的两条后腿支在地上向前滑行，两只前蹄高高扬起。猝不及防的宝贵被抛到路边的雪地里。

好在宝贵反应快，在落进雪里后他弹簧一样弹立起来。他向四周观望并没看见什么异常，他又奇怪的去看雪里花，只见雪里花正在原地打着响鼻转着圈。看到宝贵看它，它把响鼻冲向正前方，宝贵拍掉身上的雪回到雪里花身边，雪里花继续躁动着向着前方打着响鼻，宝贵不解的冲着正前方仔细观察。

这是个两边是山坡的山夹口，两山蔓延下来的樟树林各把在一面路边，仔细看去两面的树林没发现什么异常。宝贵往回收目光时在距离他二十几米的雪路上一条大拇指粗细的棕绳死蛇一样横担在路上。

宝贵走到棕绳前顺着绳子看去，只见它一头系在路南的树上一头搭在路北的一棵树上，如果绳子绷紧，它的高度正好是能兜住骑马人的身上。不用问这是雪里花发现了它才突然急停的。同时宝贵也明白了这是遇见劫道的胡子了。他拔出盒子炮顺绳子走去，刚走没两步他的背后传来了冷冷的命令：“别动，举起手来，把枪仍了。”

宝贵定住身子刚想有所动作，对面搭绳子的樟子松后站起一个披着白被单的人，他手中的步枪已经指向了自己。宝贵拿枪的手刚要动，他的背后响了一枪。宝贵听出了，这是警告枪，子弹是冲天射的。宝贵倔犟得想把自己的枪指向白被单，就在他的枪即将端平时，斜刺里又响了一枪，宝贵觉得手中一震，盒子炮飞了出去。就在宝贵想去捡枪的同时一个哑嗓子喊道：“快，压住他。”随着喊话，两边的林子冲出十几个人。

空着手的宝贵由背后抽出自己的猎刀直接刺向离自己最近的白被单。白被单并不白给，他冷静的用手里的步枪磕开宝贵的猎刀几乎同时他的枪托也砸向宝贵，宝贵一个后仰身顺势一脚将白被单蹬倒在地。在后仰身的时候，宝贵看见一个人影在背后袭击自己，他在借助后仰身蹬倒白大褂的同时也把猎刀刺向这个黑影。这个黑影的身子躲开了宝贵的猎刀，可肥大的羊皮袄被宝贵刺了个口子。受了惊吓的羊皮袄本能的向旁边躲去，他的动作把单腿仰立来不及撤刀的宝贵拖倒在地。

宝贵倒地的一刹那六七条汉子几乎同时压到他的身上，宝贵挣扎着被他们捆成了桩子。接着一条黑布被罩在脸上。随后那个哑嗓子劝告性的威胁道：“行了，别嚷嚷了，你非得逼我把包脚布塞进你的嘴吗？”

宝贵虫子一样**着不服的身子回敬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有种你杀了我。”

“这个你别急，”哑嗓子不温不火的说着“你要该死谁都挡不住。兄弟们，把他带给大哥，让大哥掂对他。”

磕磕绊绊，上爬下滑，左转右拐，足足走了两个小时，这才在一个热气扑面有油烟的地方停住了脚。刚站稳了身子一个粗狂的声音野野的问道：：“你是谁。”

宝贵没有理他。冷场了一会儿，大概是也感到别扭的问话者没好气的说：“把罩子给他摘了。”

眼罩除掉了，宝贵才知道自己置身在一个山洞里，随意摆放在四周洞壁上的十几个火盆起到了照明和取暖的作用。

“哎哎，瞎撒么什么呢，我问，你是谁？”那个野野的声音又开口了。

宝贵这才注意的看到对面一溜木椅上坐满了高矮胖瘦的七个人，正中间一个剃着光头的家伙正瞪着一大一小的眼睛看着自己，看他的穿戴宝贵觉得很好笑。他的上身穿了一件黑色锦缎对襟棉袄，两把带枪套的盒子炮交差挎在身上，下身是日本尼黄色军马裤，脚上是贼亮的黑马靴。手上正摆弄着一把出了鞘日本指挥刀。

宝贵看着他冷冷的回答着：“既然不知道我是谁，我说了你不还是不认识吗？你想咋的你就来吧。”

“呀，这小子不像是道上的？”光头问边上的人。

“不对呀。”哑嗓子裹着白裘皮说着，“该不会是个雏吧。”

“不能，大哥的话不深。”羊皮袄否定他的话，“还是大哥说得对，他不是道上的。”

“行了，行了。？”光头不耐烦的把指挥刀挥的光彩飞扬他冲宝贵道，“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行了吧？”

“这个重要吗”宝贵不卑不亢的回答着，“我可是无名小卒，你还是该咋办就咋办吧。”

“**，”哑嗓子一挺身站了起来，他请示着光头，“这小子跟咱玩迷糊。”

“我知道，”光头苦思冥想的揉着脑门，“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羊皮袄回答着光头：“我觉得这小子不是一般人，咱们还是好好访访再定？”

“咋访？”哑嗓子不高兴的囊斥着羊皮袄。

光头瞪了哑嗓子一眼，突然问宝贵：“你的马是哪来的？”

“这跟你有关系吗？”

“你还真说对了。”光头不急不恼，“这马和这马鞭子的主人我都认识，你是怎么弄到手的？不会是偷的吧？”

宝贵冲他冷冷一笑：“你当谁都像你们呐，净干一些鼠窃狗盗的事。这马是我朋友送的。”

“奥，”光头听完宝贵的话起身拎着指挥刀走到宝贵面前，他边用刀挑断捆宝贵的绳子边继续说着，“这么说你跟这马的主人交情不一般呐。你到底是哪个绺子？”

松了绑绳的宝贵边活动被捆木的四肢边回答着：“也不算什么深交，就是在一起打了一回日本人。”

“你是说前些日子救青龙的事吧？”

“啊，你怎么知道？”这回轮到宝贵奇怪了。

光头拉着宝贵的手坐下：“那次我们也去了，我们接到信就晚，等赶到，青龙都回青龙峰了。宝贵兄弟，你这是要去哪？”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宝贵再一次惊讶。

“在青龙峰喝酒，瓢把子满嘴都是你。一看见你的马鞭子我就猜是你，可咋问你就是不说。”

“既然你知道我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是五道岭的关二虎，他们都是我的兄弟们，逮你那俩是我的二当家和三当家，绿林的误会你可不能记仇哇。”

宝贵爽颜一笑：“我的枪是那位哥们儿打掉的？”

哑嗓子冲宝贵一抱拳：“哥们儿，不好意思，是我蒙上的。”

“二当家的好枪法，”宝贵也抱拳相还，“有机会咱得好好切磋一下。”

关二虎哈哈大笑起来，他拿起桌子上面宝贵的那支枪边端详着边说：“**，这回你可有吹的了，以后你可以对外宣称是咱五道岭的神枪。我让宝贵兄弟给你作证。”

二当家脸都红到了脖子他带着半急眼的口气说：“大哥你要这么说，我马四龙可再也不为你开枪了，你这不糟践人吗。”

“别介二哥，”三当家的劝着马四龙，“大哥跟你开玩笑呢。”

“那也得分分场合，宝贵兄弟不知道情况，他要信了怎么办？”

“不能，我替你解释。”三当家的笑着对宝贵抱了抱拳：“兄弟，我郑大蒙替我二哥郑重解释，他的枪法真的一般，绝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精。今天的情况真是蒙的。”

喽啰兵进来请示：“饭好了，什么时候开。”

关二虎一抡指挥刀拍在桌子上：“行了**，大哥给你认错了。你打坏了宝贵兄弟的枪，大哥替你还总行了吧。咱们陪宝贵兄弟喝一口去。”关二虎说着掏出自己的盒子炮递给宝贵。

宝贵没有接只是关心的说：“先让我看看那把枪怎么了。”

关二虎递给他那把枪：“梭子上打了个洞，弹簧断了，子弹不能上不了膛。”

宝贵接过枪摆弄了一遍，子弹真的是上不了膛。宝贵看着枪想了一下豁然开朗道：“换个梭子不就完了吗。”

“对呀。”关二虎也茅塞顿开，他掏出个新梭子递给宝贵，“走试试去。”

洞外的天空已过正午，明亮的斜阳在冬季带给人的只有明亮，没有温暖。宝贵在刺眼的阳光中细细的观看了一下洞外的地形。洞外是一块一亩来地的平台。平台外两面是近二十丈深的悬崖。独有正面是一条笔直的大斜坡一直通到山底。这条大斜坡共有五个缓冲平台。每个平台上都有人员游动把守。

“兄弟，我的五道岭够险吧？”关二虎不无炫耀的问宝贵。

宝贵再一次环视一下四周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不仅险也够绝。”

“呀，兄弟。”关二虎变颜变色的拉住宝贵，“这个你也懂，你快给哥哥说说我这里怎么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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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二虎的反应让宝贵感到意外。再一次仔细浏览了他的山寨后宝贵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说的绝，是说你这里怎么没有退路。万一有重兵围山攻打，你怎么应付？”

“你是担心这个呀。”关二虎那充满担心的表情松弛了下来。“实不相瞒兄弟，这个寨子从我爷爷开始到现在没少被官军围剿，六七十年了，怎么样？这五道岭还姓关。”

“快点试枪吧。”郑大蒙催促着，“大家都饿了，寨子的事可以边吃边唠吗。”

“好，好。”关二虎应允着，“兄弟就抓紧吧。”

宝贵擎起枪刚要往山下打，关二虎拦住他：“兄弟，往天上打两枪看看效果就得了。”

宝贵没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客随主便的向天上打了两枪。枪，感觉没有什么异常。宝贵满意的将枪掖回怀里：“不错，换个梭子它还是好枪。不过你山下各平台的兄弟怎么对枪声没反应？看来你这山寨是经常的枪声不断。”

宝贵的话招来了所有陪同人员的哑然失笑。关二虎也笑着给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再连开四枪试试。”

随着枪声的消失，山下各平台的把守人员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消失的速度之快根本没让宝贵看清。

宝贵神奇的看着关二虎：“人呐，怎么都没了。”

关二虎炫耀着在宝贵身边的一个树墩旁蹬了一脚，一个方方正正的洞口变魔术一样呈现出来：“这寨子六十多年来就没闲着挖，现在的地下比西游记里的无底洞都复杂。这么些年了，我们就靠这个不知道挺过多少次围剿。”说着话，关二虎又一指整个山寨，“你没注意我这寨子没有一间房子吗，我们不用那个，我们就用这冬暖夏凉的洞过我们自己的神仙日子。”

“行了。吃饭吧，一会儿凉了。”郑大蒙再次催促着。

饭，开在了另一个大山洞里。能看得出这是个专门吃饭的地方，二十几张就地钉成的木头桌子井然有序的摆放在洞内。几十号人已经围坐在六七张摆满了饭菜的桌子旁静等着他们的到来。

“关大哥，你的人丁好兴旺哇？”宝贵看着洞内的人们奉承着关二虎。

郑大蒙替关二虎回应道：“这算啥，有家有业要都来了，这洞都放不下。”

“你们这里还有家属？”

“那当然了，谁不过日子。你以为我们这些劫道的都是光棍跑腿子？”马四龙的口吻透着骄傲。

“那都怎么住哇？”

“我们这些人都是穷骨头出身，”郑大蒙跟宝贵解释道，“不像有钱人讲究上屋下堂的，我们这里无论是谁，只要有媳妇就可以分个洞单过。没有洞现挖都来得及。这么些年了，我们这座地下村子都快把五道岭挖空了。”

关二虎领着几个当家的和宝贵在最上首的一张桌子坐下后一挥手：“开饭。”

饭，是高粱米干饭，菜是野猪肉烩酸菜，土豆顿豆腐。酒，是自酿的山葡萄酒。

关二虎冲宝贵一举酒碗：“兄弟，荒山野岭没什么好吃喝，慢待你了。”

“大哥客气了。”宝贵推心置腹的说，“这伙食在我们哪就是过年了。 ”

“不能吧，”马四龙不相信，“你们的人枪可比我们厉害多了。”

“我们有纪律，除了日本人，其他的人一律不许抢。”

“这不扯吗，”郑大蒙不相信的一咧嘴，“你们又不是正经军队有国家供着，再不抢点，那队伍不得散了？”

“真的。”宝贵强调着，“我们没有军饷，粮食靠老百姓救济。更多的是向日本人抢。抢多了就给老百姓分。有时也向大户征”

“大户们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抢他都不愿意给，你们能征来？”

“我们跟他们讲抗日的道理，大多数还是通情达理。”

“你们的日子过的太憋屈。”郑大蒙给宝贵满了一下酒，“干脆在我们这入伙得了。”

明知道是玩笑话，宝贵还是认真的摇了头。

马四龙哑着他的扁嗓子不满的道：“咋地，瞧不起我们这些劫道的？”

“不是，”宝贵刚要开口解释。

红了脸的马四龙一抹脑门上的汗打断宝贵：“你不用解释。还是让你听听咱五道岭是怎么劫道的吧。”他猛喝了一大口酒，“咱五道岭第一代大当家的是关大哥的爷爷关木匠，老人家的木匠手艺现在活着的老人提起了还在竖大拇指，老人家凭着这个本事完全可以过上衣食不愁的日子。可老人家为什么变成了劫道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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