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公孙策叙说神器，还魂床现世害命

话说包拯一行在济州监税窦苹之践行下，相邀公孙策一道又启程南下而去。于是一行人出济州，过单州，至徐州改乘船只走水路，除路途歇息之闲暇，偶然因包拯有问及公孙先生何时与之野先生相熟，得公孙策泛泛告知，约十年前结交于岳州岳阳楼，曾一道游历荆襄诸郡外，沿途是车马劳顿，几乎无甚话说。此后，船只走淮阳军入淮南路楚州，经高邮军，达扬州境，一路上亦不过重览故景，闲话一些风情与往昔际遇而已。

这日，当包拯、公孙策一行乘船只到得那放眼街岸广植以高耸挺拔，浓荫蔽日之甘棠，更见闾市繁荣，建筑玲珑，布局雅致之邵伯镇。此地至扬州城不过二十多里，况天色尚早，若无停歇耽误，必定可到扬州。然公孙策言此地有一旧交，执意趁便前往拜访。故而，泊船市暨登岸，随公孙策引路，径直去了临近码头，于高大茂盛的甘棠映衬下，一样建造别致，幽雅恬静之“赵庄驿”。步入店内，公孙策远远的就对那正欲上前来迎，年近半百之掌柜叫道：

“来掌柜，一别多年，如今赵员外安好？”

那来掌柜闻言，惊异的道：“原来是公孙先生，今日打何地云游到此？”说话他又忙转向包拯等人问道：“老爷、夫人与诸位请坐，所需甚么酒菜？”

此时客堂空静，包拯等人一面打量房中陈设，颇见典雅，且壁上绘以“陶渊明醉菊、李太白传杯”亦很是生气有神；一面随意的落坐了，包拯这才言道：

“不急，不急，好歹打发一些茶水即可。——今乃是随公孙先生拜会故交耳。”

于是，来掌柜先交代一外貌淳朴，有些木讷的小二马官儿去准备茶水，继而叹息道：

“诸位不知，如今东家犯了人命官司，才晌午被师通判与孙虞候带人拿去扬州府矣。”

闻此，公孙策道：“想来赵员外为人谦和，处事谨慎，如何就犯了人命？”

来掌柜又吁叹一声，言道：“只因东家府上藏匿一旧朝宫廷神器，名曰还魂床，小人多年也不曾听闻。近来不知如何走漏风声，被久居扬州之祁国公赵宗说带人到府强夺了去。然而，日前那祁国公卧还魂床而薨，其家人遂以谋害人命事诉状州府，故州府不由分说，将东家与少东家缉捕往州府去矣。——如今人命关天，又事出皇室宗亲，乃金枝玉叶，府上夫人已是惊惶无措，一筹莫展，恐东家与少东家难有造化脱身逆境矣。”

对此，公孙策顿了顿，遂向来掌柜言道：

“看来赵员外到底有些造化，可知眼前之人正是新任扬州知州，铁面无私之包老爷也。”

此时，小二已将茶水布置上桌来，来掌柜忙扯着小二一并跪于包拯身旁，恳求道：

“还望老爷做主，为东家免除此无妄之灾。”

当包拯吩咐二人起了身，来掌柜又赶忙差使马官儿去告知其府上夫人。小二急急的去后，借着饮茶闲暇，得公孙策侃侃言道：

“曾闻吾师尊言，世间诸般神器，一为秦始皇统六国，得奇玉，命丞相李斯所镌，可镇海辟邪之天子玺；二为汉高祖斩白蛇，创帝业，取南山铁精所铸，助除妖驱魔之赤霄剑；再者，便为隋炀帝凿运河，获神木，寻木圣赵灵所造，能登天入地之还魂床，最为不凡，然均非常人所能驾御之物也。”……

正说话间，得一身着缭绫衣裳，钗佩璀璨，但眉头不展，面带忧容的中年妇人，领着一青春而端淑，打扮俊俏的丫鬟，随同小二匆匆而至。接着，忙向包拯等人施礼道：

“妾身刘都赛，乃赵员外之妻，携丫鬟梅香拜见诸位老爷、夫人。——久闻包老爷大公无私，善断冤屈，万望怜见妾身，救助妾夫与妾孩儿。”

包拯命伊起身落坐后，方问道：“夫人可知实情？应详细相告，本官自当秉公处置。”

对此，刘氏叹气道：“那还魂床来历妾身也不甚清楚，记得员外——妾夫赵拙曾言，府上乃是大隋木圣赵灵后人，还魂床为祖传宝物，久已存放府上暗室。不想近来妾不孝子赵金保，交结祁国公之子赵仲轲、赵仲瓘，饮酒争强炫耀，言语了出去。日前祁国公带人到府强夺，妾夫自知其权豪势要，无力抗衡，便忍痛奉送，以免殃及家小。今其无福消受，闹出人命，反倒牵连嫁祸，状告妾夫与妾孩儿谋害其命，如此天理何在？”

包拯听罢，沉默些时，难以判别，只点一点头言道：

“此事待本官赴任，当查实原委，自有定夺。——如今已无甚相问，夫人请便！”

当刘氏起身，欲将别去，大概感到多有疏忽，见董氏、欧阳春、崔莺莺、包颖、包蕙诸女眷陪坐一旁，不免烦闷。即询问了来掌柜，且亲自安排上房于夫人和诸位姑娘歇息，还要留下梅香在此伺候，被董氏婉谢才作罢。伊回转又叮嘱来掌柜细心侍奉诸位老爷后，遂领着梅香，在来掌柜赶忙遣马官儿护送下去讫。

于是，就包拯、公孙策、艾虎等人仍闲坐客堂，见一时无话，公孙策便又言道：

“据学生所知，大隋木圣赵灵，乃春秋公输子高足门生赵巧第三十三世孙，今赵员外第十二世祖也。——当年隋炀帝杨广开凿运河，获一巨大阴沉木，后来炀帝寻得木圣赵灵，命将之造就为床。此床初时存放于东都洛阳，至前唐贞观年间，因太宗李世民被邪崇凌犯，恶梦缠身，夜不能寐，难以受此折磨，遂召众将、群臣商议对策。有识机密者，告知太宗，隋炀帝曾于东都洛阳造一神床，乃镇宅、辟邪之神器。太宗忙命人从洛阳运往长安，夜寝此床，**了邪崇，并亲笔赐名曰‘还魂床’。事后，念于秦琼，尉迟恭二将帅每夜披甲持械，守卫于宫门辛劳，只绘制二将帅怒目发威、手持鞭锏之戎装像悬挂宫门外，亦然邪崇全消。自此，还魂床一直珍藏于长安宫廷，至唐末天下混战，从而流落民间。后来，据知为南唐国主所得，然随着南唐覆没，还魂床却销声匿迹，无人知悉，不想为木圣后人获之收藏矣。”

闻公孙策叙说完，包拯仅又点一点头；艾虎与站立一旁之来掌柜亦是静心倾听，无以言词。适值小二归来，来掌柜才略略的征求得公孙策意见，并擅作主张的为诸位老爷，以及于上房歇息之夫人等，唤小二一道张罗酒水、菜肴去了。其间，因艾虎有些疑惑的问道：

“此祁国公赵宗说缘何居于扬州？”

得包拯言道：“祁国公赵宗说乃是太宗曾孙，汉恭宪王赵元佐之孙，密国公赵允言长子。其于庆历四年孟秋进封为祁国公，因前岁时，坐帷薄不修除名，又坐坑杀女仆，故锁闭宫室，举家谪居扬州。或许仍不思悔悟，恃势强横，今终究自取其祸矣。”

恰巧来掌柜殷勤，正亲自布置酒菜上桌，听后，他言道：

“这不，那祁国公不仅扬州城有府邸，就邵伯镇也置得巨大宅院。其并诸子多有出城游猎，常居住于此，才使少东家与之相识交结。”

闻其言，包拯、公孙策等只是“唔”一声颔首相应。于是来掌柜缓了缓，轻叹一声，却未免抱怨其少东家年少轻狂，心性好胜，才惹出此等祸事；又未免抱怨其东家与夫人纵子太过的话，包拯、公孙策等也并不在意，姑且听之。既而，因问知否赵宗说与其诸子别外有无恶迹，转而说及一些蚕绩蟹匡的地方近况来，在此不必细言。

当酒食毕，盖延误时久，天色已晚，今无力赶赴州城，就于赵庄驿歇宿一夜。翌日，才登船驶离邵伯镇，过午便抵达扬州城，得通判师羽，虞候孙文仪诸州府官吏；并又年龄不及弱冠，虽特意穿戴朴素，却仍见几多纨绔气的右金吾卫中郎将赵仲瓘，于码头远远就拱手相迎，似乎无事献殷勤，言不由衷的道：

“只因家尊被赵拙、赵金保父子谋害而薨，吾兄右武卫大将军赵仲旻，左千牛卫将军赵仲轲为料理后事，难以分身，特令吾代为问候，还请包知州海涵！”

闻其客气之词，包拯亦只见礼道：“岂敢，岂敢！本官今赴任竟遇此不幸，深感遗憾。”说罢，便转向师羽问道：“对于赵拙、赵金保父子，师通判可否已断理？”

——这通判师羽，字雁飞，乃西京河南人。他现年已当而立之龄，于庆历六年考取进士，初授复州司户参军，任满调为湖阳知县，至去岁夏间，才赴任扬州通判。见问，他忙拱手道：

“昨日接祁国公家人诉状，已及时缉捕赵拙、赵金保父子投缧绁。——况知大人即将到任，今为迎候大人，未及断理也。”

包拯听罢，仅只是应声颔首，另无话说。随后径直前往州府，一来与同家人收拾房舍，安顿了居所，二来听凭师通判安排酒菜，接风洗尘一番。酒宴间或献以阿谀逢迎之话，或回以不矜不伐之言，在此亦懒得赘述。

稍晚，包拯领同师通判、孙虞候诸州府官吏，又右金吾卫中郎将赵仲瓘，以及公孙先生、艾少侠一行至祁国公府邸。在现年不过三旬之右武卫大将军赵仲旻，与其年约二十四五之弟，左千牛卫将军赵仲轲，尽管皆丧服在身，却不失几分奢华气，排场讲究之出迎下，遂步入府邸。当包拯、师羽，另外公孙策、孙文仪、艾虎都陆续礼拜过祁国公灵位，便于灵堂验看其尸身。然未见丝毫伤痕，视容色就仿佛安详入寐一般，的确不可思议。

而后，在包拯询问下，经赵仲旻遣弟赵仲轲引路步入书阁，方见得那涉嫌摄魂害命之还魂床。但见此床通体乌黑如铁，气势峥嵘，造作精致；于正沿方木上篆刻有“还魂床”三字，亦典雅而凝重。算来此床已历经数百载，仍无染一尘，且散逸着浑然香味；纵使白日下，只觉阴气腾腾，栩栩欲活，可谓奇谲而神妙。

众人希奇观望，又无不心存敬畏，更无不暗暗称奇。不时，只闻包拯道：

“如今案情扑朔迷离，此床既已牵连人命，自当移交州府，暂由州府看守。待查明真相，再作区处。”

那赵仲轲见包拯面黑凛肃，说话便命左右动手抬床出去，不觉愕然失色。他默默随之送至门首，及其兄弟闻风而至，皆未敢拦阻，只能隐隐叫苦，莫可奈何。

改日，包拯问案，当赵仲旻、赵仲轲、赵仲瓘兄弟立于公堂，只是道家尊年仅五旬，又身无病症，如今卧还魂床而薨。想必此床被赵拙、赵金保父子另设机关，以害人命，望包知州严惩之。

然那赵拙，现年大略四十六七，看其面善，颇显实诚，不似阴险之人。其子赵金保现不及弱冠之龄，见此阵仗，随父跪于公堂战战栗栗，想必亦无此胆识。就赵仲旻兄弟诸人控诉，赵拙忙申辩道：

“此还魂床自拙第十二世祖木圣赵灵，奉隋炀帝命造就，此后一直珍藏于皇家宫廷，至唐末天下混战，最后流落江南，有幸为南唐国主所得。然拙祖上曾是南唐宫廷制造，因后主李煜不识此床，闻知乃亡国之君造作之物，视为不祥，被拙祖上讨获。但此床毕竟阴气甚胜，虽非凡之人卧于床，能魂魄出窍，登天入地，来去无碍；若是常人卧此床，则魂魄消散，一命呜呼。故随着南唐覆没，此床近百年来收藏于府上暗室，不为世人知晓。怎奈犬子不知天高地厚，与赵仲轲、赵仲瓘兄弟攀比家宝，炫耀争胜，泄露天机。从而使祁国公觊觎强夺，又自以为乃皇室宗亲，能用此床，无视当日拙之奉劝，以致魂消魄散，不得复生。——此实非拙之过失，万望老爷明断。”

对此，一来是直面包拯威严，二来因赵仲旻此前未曾参与其事，不知就里，于其反逼迫追问下，赵仲轲、赵仲瓘二人无力抵讳，勉强承认事实。自告追悔不及，日后当改过自新，不再胡为。

最终，经包拯审问明了，拟赵拙无罪，其子赵金保不识深浅、信口雌黄，惹出偌大祸端，当堂杖责二十，一并发遣宁家。并将还魂床判归原主赵拙，赵拙拜谢，直言还魂床如今存放民间，恐再生事端，愿将此床献与官府，免除祸患。至于赵仲旻、赵仲轲、赵仲瓘兄弟诸人，自知理屈，面对包拯斥责，汗颜无地，匆匆告退公堂，归葬亡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