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月的北京，烈日似乎要把路面烤化。

食品街门面外的招牌，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懒得再去招揽外面行走的路人。

不远处的马路上，蝉鸣与车笛混合交杂，让人们都变得烦躁起来。

坐落在食品街转角的一家不起眼的小店中，郝平安一脸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的老人。

老人银发银须，虎目凤眉，年轻时一定是个俊朗小伙。

“大爷，有事儿好好说，您先别急！”

郝平安看着一脸气愤，拿着蒲扇猛扇的赵金桥劝道。

“你大爷！”

赵金桥一瞪眼，似乎要把郝平安一口吃了般。

“嘚嘚嘚，赵大爷您老没事儿，我就先去忙啦，这眼看就到饭点儿了。”

郝平安惹不起还躲不起嘛，这老爷子今天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气。

“嘿，小子，躲着大爷是也不是？”

赵金桥眉头一挑，横眉立目，噌的一下站起，抓住郝平安的手腕，一句京剧念白脱口而出。

“没，您今儿还是老样子蒜肠、花生、牛栏山、疙瘩汤？”

民以食为天，吃饭对于中国人来说是头等大事，由对赵大爷更甚。

赵大爷年轻时响应号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这一杆子就撂到了东北，在一个叫青山屯子的地方一呆就是十几年。

那时候缺衣少吃，一帮大小伙子就像是饿狼一样，在村子里看见什么吃什么。

按照赵大爷的说法：“当初可把人家村子霍霍惨喽，耗子都让这帮知青抓没了。”

“今儿先算了，你要是不忙，给我来碗炸酱面吧。”

赵大爷摇摇头，想了好久才做出决定，眼中带着些许寂寥。

“得嘞，您请好吧！”

郝平安一愣，笑着答应一声，一头钻进厨房忙活去了。

炸酱面老北京的特色，讲究小碗干炸。

不同于天津炸酱惯用于甜面酱，这里则是要用六必居的干黄酱。

干黄酱还得提前用香菇水与花雕酒泄开，这样炸出来的酱油润不腻不燥。

赵大爷老伴生前很喜欢做炸酱面，因为这个赵大爷总是与老伴吵架。

有一回，竟然闹到离婚的地步。

赵大爷原话：“走在大街上，闻到炸酱面那味儿，就开始犯恶心。”

老小孩，小小孩，人老了脾气就变得有些执拗。

自从老伴去世后，赵大爷一直就没吃过炸酱面。

郝平安很清楚赵大爷这段历史，所以今儿乍听到赵大爷要吃炸酱面，着实让他有些诧异。

原因不去想，作为一名厨子，就要尽量满足顾客的需求。

郝平安切着肉丁，轻叹了一口气，老爷子恐怕有心事儿吧。

这炸酱面的肉丁要切的小指甲盖大小，肥瘦分开。

瘦肉要比肥肉切的大一些。

锅中油少许，先下肥肉丁煸出里面的油脂，再加入瘦肉丁翻炒。

一把葱花下去倒炝锅，倒上泄好的黄酱不停翻炒。

酱要炸透，这才香。

最后再放上一把葱花提味儿。

如果要是讲究人，鸡蛋和面手擀，煮出来即劲道又滑溜。

郝平安是开饭馆的，这种讲究在家里还行，放在馆子里就有点浪费时间了。

不过他的鲜切面，也是新买的，里面没有掺任何东西。

口感虽说没手擀面好，但也差不了几分。

店里已弥漫起炸酱的香气，不知道想些什么的赵大爷**着鼻子，双眼有些失神的看向厨房。

炸酱的味道，不说有多地道，可香的勾人。

也让他想起了陈年旧事。

郝平安挑帘看向赵大爷：“赵大爷，下面吗？”

“我等着小张下盘棋！”

赵大爷回过神来，朝着郝平安摆摆手。

郝平安知道赵大爷这个习惯，平时都是一边喝着小酒，一边与张老师下棋。

这个时间也到了饭点，他转身回到厨房准备去了。

此时食品街上，人群渐渐密集起来。

下班的人，开始在这里寻觅晚餐的归宿。

偶尔有几人，还会向里面望几眼。

挂在门框上的铃铛一响，郝平安在厨房里就知道来客人了。

“呦呵，老北京炸酱面，今天是啥日子？郝老板竟然做炸酱面。”

从门外走进一位秃顶戴眼镜的中年大叔，操着一口天津话。

一进来就闻到了炸酱的味道。

郝平安擦着手上油渍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朝着中年人说道：“张老师，这不赵大爷想吃炸酱面，我就多做了点。”

中年人叫张东，天津人，是北京这边一所大学的历史系老师。

“嘿嘿，知道介叫嘛么，介叫有口福。”

张东一笑，直接坐在了赵大爷对面。

从黑色的皮质公文包里掏出一副象棋说道：“杀一盘！”

“就等着你小子了！”

按理说张东也五十多岁的年纪，可在这位八十岁的赵大爷眼里还是一个孩子。

说着两人开始摆盘杀了起来。

很快一盘棋杀完，张老师摸着下巴开始琢磨，每次与赵大爷下棋都是十盘九输这让他很不服气。

赵大爷嘿嘿一笑，重新摆盘道：“小子，这下棋和打仗一样，不能一直猛攻，该舍棋舍棋，没有舍哪来的得，尤其这卒子就和战士一样，有进无退，舍生忘死！”

“赵大爷您不是没当过兵嘛，咋说起来还一套套得。”

郝平安坐在旁边询问。

“以前老支书给我讲的，他那棋下的，卒子都玩活了。”

赵大爷眼中充满了追忆，老了就容易回想年轻时得事情。

“郝儿啊，给我也来碗炸酱面，这两天就想吃面条。”

“小子下面！”

“得勒……”

郝平安应了一声，起身钻回厨房下面去了。

张老师与赵大爷下棋很快，郝平安煮面的功夫，两人又杀了一盘。

结果还是一样，张老师又输了。

等郝平安端着两碗面和菜码出来，两人正眼巴巴的盼着呢。

炸酱面的菜码很简单，时令蔬菜即可。

黄瓜丝、胡萝卜丝、圆白菜丝、豆芽足矣。

赵大爷见到有油亮的一小碗炸酱，端着热腾腾烫手的面碗有些发愣。

“好么，这炸酱，够口儿。赵老爷子别光看着，一会儿面就坨了。”

张老师将炸酱和菜码一股脑倒进面碗，上下和楞着面条。

没一会儿，白色面条被包裹上赤红色的油亮色泽。

“啊……好好好……”

赵大爷如梦方醒，赶忙将小碗炸酱与菜码，小心翼翼拨到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