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文物上的一枚指纹

要说这外地来旅游的人到北京，首当其冲要去的地儿就是故宫，清晨两点在天安门排队看完升旗后，顺着中轴线走上那么十分钟，故宫就到了。游客们零零散散、进进出出、打卡拍照，比起北京其他景点，故宫的打卡率基本稳居北京旅游TOP1，而这故宫也成为北京中轴线上最重要的景点。

故宫中一天最安静的时候是游客散尽后的深夜，我们都知道故宫在四点之后就关门了，但他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一扇扇厚重的门关上，却锁不尽明清这千年的历史。今儿又是周末，与往常一样，宫灯照明，光线柔和，灰白的门楼子上“故宫文物医院”几个大字异常显眼，内金水河没有了白天的喧嚣，反倒是静了几分，趁着月光倒映着宫殿楼宇，从大门望去，里面的人影绰绰……

描摹了最后一笔，赵万春（赵文启父亲）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只清乾隆龙纹陶碗，色泽光晕、线条清晰，原本是一只破碎的龙纹碗，耗时两个月总算是将它修复成功，现在就差上釉了，赵万春拿着放大镜做最后的检查工作。这双布满皱纹的手却一丝也不曾马虎，在自动旋转的摆台上，陶碗慢慢转动，赵万春是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他看着看着，目光如炬，立马停下摆台，使劲往前凑了凑，在碗边的位置，一枚模糊的指纹出现在陶器上。

赵万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生怕自己看错了，急忙叫来在一边指导其他师傅工作的王征。

“王教授，您过来一下。”赵万春自己都听得出来，他那稍微颤抖的声音

王师傅是王征，是赵万春的领导，更是历史方面的教授，两人在年轻的时候就到了故宫博物院从事文物修复工作，一路上更是互相扶持，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赵万春喜欢叫他一声“王教授”，“怎么了，万春？”王征给手下的修复师傅交待完细节，走了过来。

赵万春将手中的放大镜交给他，“你看这个位置，是不是有一枚指纹？”

王征担心自己老眼昏花，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目镜，仔细的查勘。泛黄的土坯层上，原有的釉色已经退化了，但能明显的看到一枚清晰的半指纹，王征比赵万春还激动，“真是，真是指纹……”

王征放下目镜，想要拥抱万春，但两人看了看彼此身着防护服，而此能做的只是冲着万春竖起大拇指。两人眼含热泪，王征看着眼前的碗，“下面的工作是不是要进行上釉了？”

赵万春点点头，“对，原本是青色龙纹花釉，复原组那面复原出了图样。”

“上釉的工作暂缓，我明天去找领导，看看能不能申请将这只碗的缺口处做保留，这枚指纹我们应该要让大家看到，它是历史的见证。”

“好，好……”赵万春激动的险些说不出话，大家纷纷围上来，眼前这只带有指纹的陶碗，成为了这儿的团宠，在微光灯下，它停靠在那里，仿佛让这历史的脉络也由此停驻，“我……我先上一层保护釉。”

“好！”王征再次冲着万春竖起大拇指，赵万春点着头，缓缓转过身，他心里五味杂陈，因为在他的内心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儿。上保护釉的工作基本是在王征的“监督”下完成的，与其说是监督，倒不如说是一起感受历史。细小的毛刷慢慢的蘸取透明的保护釉，在指纹处轻轻涂抹，防止风化，工作看似简单，但也持续了许久。

这儿的灯不知道亮了多久，当白天的游客在故宫满载而归的时候，夜里最亮的便是这儿，为了将一段段历史更好的展现给游客，他们的付出值得钦佩。“文物修复医院”中对每一件文物负责，而如今正是北京中轴线申遗工作的冲刺阶段，从其他地儿腾退的文物全部送来了这儿，工作量是增加了，但在这里的修护师傅，却是用心在呵护每一件文物。赵万春知道，自己给陶碗上完保护釉之后，意味着将彻底告别文物修护的工作。缓缓的关上储藏柜，万春的右手开始抖动起来，伴随着一阵阵痛，他咬咬牙向休息室走去。

青色瓦砖，红色宫墙，两边的宫灯照着原本看不见的路。王征和万春走在宫道上，赵万春深吸了一口气，“你别说，这故宫的空气，吸了半辈子了，就是舍不得。”

王征自然知道他说什么，不想让万春难过，安慰道，“咱们都老了，指不定哪天我也要离开这个岗位，你说说咱们这修护了半辈子文物，临了了到时候来故宫看看自己曾经修护过的文物，那还是很有自豪感的。”

“都怪我这不争气的手，不然也不能就这样病退了。”万春清楚的前几天在医院的时候医生的话，“你这是手指屈肌腱狭窄性腱鞘炎，需要重视起来，不然后续会很麻烦的。”

“岁数大了，年轻的时候感觉不出这些，认为多做一些工作无妨，这年岁一到，所有的病都来了，咱们这做文物修护的，用手专注，你看看，咱身边好多人都有这个病。”

“话是这么说，但的确是放不下这些东西。”赵万春说着回头看看身后的宫门，“古都故宫，今天让我受教了，今天是我修护文物这半辈子以来，头一回离文物这么近，那枚指纹都让我感受到当年先辈巧匠们的气息。”

“谁说不是呢，刚才我已经给领导打过电话了，他们也同意了保留这上面的指纹，但是不是要公之于众，还是得看批复，明天一早啊，我就得去跑手续了。”

“值了！”赵万春瞬间好像看开了，他知道自己的一番矫情不会有任何效果，只是他真的热爱这份工作。

“你这病退报告……”王征有些担忧的看着万春

“你帮我保密吧。”万春忧心起来，“这件事我还是不想让家人知道，尤其是老太太。”

“行，那这病情你也打算瞒着？”

“是啊，瞒一阵是一阵吧。”

“明儿我问问领导，看能不能给你申请以顾问指导的身份加入，虽然做不了一线的修护工作，但以你这多年的经验，做个顾问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这行啊，这事儿可以。”万春双眼冒光，“做做顾问，整理整理资料，写一写修护计划，还是可以的。”

“瞧见没，这给你激动的。”

“走吧，这文物修护啊，离了你还是不行的。”老哥俩笑着，他们承载着历史的跫音，是历史的守护者。

晚上的月亮很大，初春的圆月，让这条老胡同不用太多的光色，胡同口的小卖铺还亮着灯，坐在门口的孙大爷远远地就瞧见了万春，“呦，您这才回来啊，今儿怎么比往常晚了。”

“单位有些工作，孙叔，您这还没休息。”

“这不等您嘛。”孙大爷说着拿起半吊肥肠，“这你婶今儿刚弄来的，想着给您留一份，新宰的，新鲜着呢。”

“这怎么好意思？”万春急忙推辞

“拿着吧，这些年你还少拿了，您好这口，我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这新鲜玩意，你带回去给老太太也尝尝鲜儿。”孙大爷说着直接塞给他，“赶紧回去吧，我这也关门了。”

“得，那就谢谢孙叔了。”

“少来这客气话。”孙大爷收拾收拾关了门，万春的记忆中，打小时候孙大爷就在这胡同开小卖店，那个时候万春经常到孙大爷家玩，别的不爱，就爱这老北京的卤煮，孙大爷的老伴在胡同开一家卤煮店，已然是百年老字号了，这万春小时候可没少蹭饭。

快到家门口，手机响了起来，“大哥”二字让万春有些迟疑了，“喂，大哥……”

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上，看着桌上的一盘盘菜，慧禧冲着屋内喊道，“儿子出来吃饭了。”

门打开，文启睡眼惺忪的走出来，慧禧看不惯，“不知道今儿啥日子啊，你这还睡觉，该睡觉的时候干嘛了。”

“妈，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再过一会儿就明天了，再说了现在就是该睡觉的时候。”

“你这孩子……今儿你妹妹生日，你说这也怪了，自己生日自己不早早回来，还有你爸，不知道又忙什么呢。”

“哎，你啊少说两句吧，这门外就听见你这嚷嚷，汐汐那公司整天加班，万春那儿……哎，是啊，平时这个点也应该回来了。”一位端庄的老太太拄着拐从外屋走进来，慧禧急忙搀扶着她，“妈，您怎么过来了，一会儿我想着等万春他们回来再去请您。”

“你这么大声，我不过来能行？”

“就是，声儿大的都睡不着觉。”文启附和了一句

“你啊，你还是赶紧找个班上，开那个什么杀什么店的，一分钱不赚，听着就渗人。”

“新兴产业，剧本杀，妈！”

“聊啥呢，这么热闹。”万春一进门见一桌子的菜，心里嘀咕起来，“这是不是知道我病退了，给我这庆祝呢？”

慧禧忙迎上去，万春下意识的把公文包一掖，慧禧也是识趣，“又是机密文件是不，我不碰，不碰。”

“万春回来了，孙儿啊，你就厨房把蛋糕拿来，汐汐应该也快了。”

万春这才想到，今儿是女儿汐汐的生日，他恍然大悟，“对，今儿是女儿生日。”

慧禧白了他一眼，“那您以为呢，给你过大寿啊。”

万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看看墙上的石英钟，“汐汐今儿怎么这时候还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