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半面粉黛半面颊

赵铭看着文启走出戏院，一脸的喜庆样儿，赵铭内心有几分不快。

“怎么才完啊，我这都等了你很长时间了。”文启依旧没有搭理他，倒是直接说道，“就是一场戏的时间而已，你应该进来看看的。”

“我听不懂我去看什么。”

“你想想咱们的店，现在都是恐怖悬疑主题的本，我看现在网上下单的评论区已经有人在反馈了，我们如果不找到新的形势，这样继续下去会出事的。”文启看着赵铭将手里的烟头掐灭，脸上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接着说道，“当初咱们开这个店，是想让所有人来体验快乐和沉浸感的，现在搞得全都是恐怖本，这要遇到心脏不好的，怎么办！”

“可你不明白啊，现在的剧本杀市场，恐怖悬疑本是现在的主流，你看看跟咱们竞争的那几家，哪个不是这种本？你今儿拉我来着看京剧，我真想不明白，京剧如何能加入到剧本杀中。”

“也不是说非要京剧元素加入剧本杀，这不是再跟你探讨吗？既然咱们的店面位置处于北京中轴线上，如果能将老北京的文化融入到剧本杀中，那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是你们的文化，不是我们的，反正你要继续这么干，我是肯定不会同意的，我来北京是为了赚更多的钱，不是为了这廉价的情怀。”赵铭说完转身离开，文启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几秒，他不相信这个曾经被他帮助过的人现在已经变了，原本想要好好劝说一番，却不想自己的意见赵铭压根听不进去，文启失望的摇摇头，消失在人海中。

红色的帏帐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的墙面上是几十张不同的京剧脸谱，炽黄色的灯将脸谱打亮，走廊顶端的日光灯，时不时闪闪烁烁，看上去倒是好长时间未修理了。走廊另一端，是黑色的幕布，里面灯火通明，原本认为这时另一番天地，不想却是化妆的地儿。

“桦桦，你这还没走呢？”文娟一看潘桦的妆才卸到一半，“你别说，这青衣的妆容看着简单，卸起来就麻烦了，也难怪，每次你卸妆都是自己卸，剧团又不是没有化妆师。”

“这不自己动手卸妆还能学习……”

“您可别拿学习内卷了，真是的，每天都被你卷的不行，不过说实话，啥时候也教教我，俗话说着台上一分钟，台下三千青丝，咱们唱京剧的，就跟这化妆卸妆一样，不管是啥功夫都得看台下功夫。”

潘桦瞥了一眼，“还说我内卷，谁内卷啊。”

“问你个事儿？”文娟冲四周看看，看没什么人，凑近潘桦，“我看今儿台下一个观众老盯着你看，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瞎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潘桦有些急了，“以后不许拿这件事开玩笑啊。”看着文娟没有回应，潘桦接着说，“不过今儿台上我也看到了，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新来的，眼神中充满着未知和新鲜感。”

“你观察的够仔细嘛？”

“喂，打住啊。”潘桦一下变得严肃起来，“过去的事情我才不要去想。”

“行行行，听你的。”文娟没有多言，“那你慢慢卸吧，我先出去了，对了你爸妈好像也来了，我刚才路过院长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了他们。”

“啊！”潘桦惊讶，“昨儿我邀请他们看演出，说今儿有事来不了，行，我知道了，娟儿。”

“你啊，也应该走出上一段婚姻的阴影了，要是真遇到好的缘分，就去接住它。”

“忙你的去，我现在是事业型女性。”

“好好，我们的事业型女性。”文娟笑着出去，潘桦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中略过一丝的伤感，半面粉黛半面颊，国色天香镜中来，慢慢的将这青衣的妆容褪去，端庄大气的面容，倒深得几分怜惜。

剧院的人一一散去，北京的夜正式来了，一切变得冷清起来，只有广播的声音在车内回想，“我们都知道，今年是北京中轴线申遗年的冲刺阶段，各个产业都在为北京中轴线申遗而努力。从2018年7月开始，北京中轴线申遗就已经确定了包括故宫等14处知名景点，在这几年大家的努力中，伴随着北京中轴线配套产业的文化支柱，将成为未来几年重点发展对象……”

父亲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时间，“这都快11点了，桦桦怎么还没出来，卸妆不应该这么慢，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老伴儿，要不你去看看。”

“竟瞎操心，女儿都那么大了，能有什么事儿。”

“来了来了。”说话间，潘桦走出戏院，远远就看到了车，一路小跑过来，紧了紧风扣，这北京虽然说已经初春，但真正热起来还得等阳春四月。

“快开空调，别把女儿冻着。”

“我这冻得不行，你都不提醒我。”父亲“埋怨”起来，母亲白了一眼，“自己坐在司机位置上，自己不开你怪谁。”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怎么不进去啊。”潘桦上了车，一看父母的脸色不对，顿时明白，“你俩又逗闷子呢？你说你俩好歹也是剧团的老前辈了，私底下这样不好吧。”

“要不是你妈……”

“闺女，今儿咋样啊，你这怎么这么长时间。”母亲一把抢过话，看着后视镜中的母女，父亲低声抱怨起来，“懒得跟您争。”

“这几次我都自己卸妆来着，之前老麻烦化妆老师也不是事儿，有些事儿我想着还是自己做比较好，这段时间咱们团演出这么紧张，还有几个外出演出团，他们比我更需要化妆师。”

“不矫情就行，想当年我跟你妈啊，都是自己卸妆，那个时候都是彩妆，纯颜料，唱完戏一盆水就卸了，不像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了。”父亲说完，发动汽车，“出发，回家了。”

“闺女啊，今儿我跟你爸看你演出了，演的还行，这戏就是要靠练，多练就熟悉了。”母亲这番话让潘桦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今儿演出的时候，险些好几个调都抢了先，要么跟着锣鼓同起，要么超了锣鼓一个拍，“可我现在节奏还是把握不好。”

“这个不用急，闺女，像你今儿唱的这出《杨门女将》在京调上属于是西皮调（戏曲腔调），当然这西皮调又分为四种调式：正反西皮、娃娃调、南梆子，不过这唱京戏的一般都会把西皮调中的正反弄混，你认为你节奏没有掌握好，老是抢着拍，其实是把这个调定错了，《杨门女将》的唱调来说，属于是正西皮，它的曲调是那种刚劲的，不像反西皮来说，虽然曲调上保留了刚劲之力，但情绪的表达上还是多了几分婉转，就像《三娘救子》这样的悲情戏，《杨门女将》节奏的把握，每一句词在唱的时候，你就要注入那种刚毅的灵魂，回头啊，你听听前辈老师们唱的曲儿，你就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妈，还是你厉害，这个问题我纠结很久了，不管是登台还是平时练习，这西皮调总是能弄反。”

“这唱京戏不比其他的，平时是多练勤练没错，但是听也不能忽视。”父亲在一边总结起来，“要不是我跟你妈……”

“咳咳！”母亲故意咳嗽，这让一向机敏的潘桦立马就察觉出事儿了，“你跟我妈咋了？”

“没事，没事……别打扰你爸开车。”

“爸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瞒别人行，瞒我可瞒不住，大不了明儿我直接找院长问。”

“这孩子……”

“你就跟闺女说了吧。”父亲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潘桦，觉得女儿现在的心情还算可以，“这事儿，趁早女儿得知道。”

母亲拉着桦桦的手，“我跟你爸商量啊，最近打算离开剧团了，刚好闲下来的这段时间，我跟你爸也应该享享清福。”

“啊！不是，这为什么啊！”潘桦一下紧张起来，母亲急忙解释，“你看我这跟你爸在剧团大半辈子了，剧团改制你又不是不知道，剧团的未来要面对年轻化，你看像我们，出去演出身体肯定吃不消，留在剧团吧，又占用你们年轻人的位置，再说我跟你爸这也到了退休的时间了。”

潘桦没有说话，虽然她早已预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以往在剧团中，爸妈就是自己最好的老师，当年也是因为爸妈自己才选择学了京剧，如今父母离开，难道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剧团打拼吗？

“本来这事儿打算过一阵给你说，不过你早晚得知道。我跟你妈也老了，这京剧就靠你了，闺女。”父亲的几句话颇有感触，其实这在北京的任何一个剧团都会遇到这种情况，台上奉献半生，台下却也是走得潇洒，而如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投身戏曲，后辈有望。

潘桦点点头，她依偎着母亲，看着父亲开车的背影，在四环路高架的灯光下，她这才发现父亲真的瘦了，“爸妈，我不反对你们，可能现在我更在乎的是你们的身体。”

“好，好。”母亲**女儿的头，老父亲看着后视镜，那慈祥的微笑此时却显得苍老了几分。

“家里窗户还开着呢，今晚北京有风。”

“你这记性，瞧瞧你。”

后来的车子飞快驶过，唯有这温馨的一家人，缓缓前行，就像潘家父母的心一样，也该减减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