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警官即将退休

日月循环，乾坤运转，时间还像以前那样一分一秒的消失。可我总感觉到与以前有点差异，心情不是那么怡然舒畅，好像佐料瓶子不小心碰翻，五味杂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昨天市公安局潘副局长打来电话，要我回城里有事面谈。清流镇派出所离县城满打满算四五十里，半个小时的车程。以前有事都在电话里说，重要任务市局领导开车进基层。这次列外，潘局含混其词，啥事也不明说，冒出一句，没大事来时就知道，和你聊聊天。电话挂了。

到市局，潘局张嘴就问，哪年生的，今年多大了，说周岁。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苦思冥想。潘局说话，不用扳指头算了，再过两月六十周岁。我恍然大悟，时光过得真快，没感觉快退休。

潘局说：“再过两月到退休的年限，这段时间你不用去清流镇派出所上班，闲得慌到局里打打下手，陪老同志聊聊天。过渡阶段，淡化工作，转向业余爱好。对一个工作狂的老同志来说，从一个领域转移到另个领域需要适应。”

我知道潘局很重视老同志退休后的生活，也许他一两年也到退休年龄的原因，更能体谅老同志的心情吧。

“清流镇还有不少没完手的工作，沙桐一人顶着工作繁重。”我说。

“沙桐做你助手快三年，警官大学高材生，有理论有实践，加上在基层有你严师言传身教，老鸡带小鸡，该单飞了。”潘局笑说，言外之意我成了畔脚石。

我不是饶人茬，直接了当怼他。

“沙桐可是你主张安排到清流镇基层锻炼，点名道姓要我做他的师傅。刚刚带上路，你就想赶我走。”

“长江后浪赶前浪，年轻人要冲在前。”老潘早有准备堵我。

沙桐是我的徒弟，公安大学的高材生，标准的科班出身。

老潘和沙桐家是邻居，说来也是巧合，二十年前乡下百年不遇大旱，颗粒无收，孤儿寡母的老沙在家乡待不下去，不得不带着五六周岁的儿子进城乞讨。巧遇那时还年轻的小潘，他看不下去母子两孤苦伶仃，给些接济。老沙得寸进尺，说自己有两只手，能够工作。希望潘同志好人做到底，介绍一份临工，她不愿接受别人的馈赠。小潘想到公安局缺少个打扫卫生的，和后勤领导说说，竟然同意了。从此老沙以姐弟相称结成无血缘的亲戚。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沙桐从小就懂事，不仅刻苦学习，一有空闲时间，还经常帮助母亲做些家务事。高考他毫不犹豫选择公安大学，立志将来成为像潘叔叔一样人，回报社会。按照沙桐的成绩，能够进入省厅工作。已经升为市局副局长的老潘，劝说挽留沙桐在家乡工作。在刑警工作一段时，陈局自作主张安排到基层乡镇派出所锻炼。好钢需要淬火，点名道姓要我做他的师傅，为市局培养一名顶级刑侦人才。

沙桐作为我的助手搭档多年，小伙子思维敏捷，分析能力也强，看问题入木三分，是市局未来的台柱子，从基层干起相信几年的操练更加成熟老练，市局看重。

转眼我已经到退休的年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干嘛操那门心。话是这么说，做起来困难。

“工作总该细致交代吧，站好最后一班岗。”我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希望再留一段时间。

“你看着办，市局将你看作退休人员，待家里急，可以市局派出所两头跑。”

傻子也能听出，我被踢出局，成为编外人员。不过潘局留条退路，所、局大门朝我开，随时欢迎光临。

癞蛤蟆过门槛，早迟要过这道坎。我把闹钟对上点，明早开始试锻炼。不用赶早车去市郊上班。锻炼早一点迟一点无所谓，可我心里像要执行一项新的任务，睡得总不踏实，一个小时醒一次，到了四点多钟，窗外出现一丝亮光，我索性起床，洗盥完毕，换上新买的运动服，轻装出门。

在我打开防盗门的刹那间，黑洞洞的楼道突然亮起灯光。

“赵警官早呀，这么早又去镇所上班呀？”一位徐娘半老风情万种的老女人，站在对面的门口笑盈盈问话。

住了半年时间，才知道对面住着一位漂亮的中年女士，不要说对她一无所知，就连姓啥名谁都不知道。而她起码知道我姓赵，在公安局工作。我现窘态。

“快退休，领导照顾不要按点上班。忙惯了睡不着，开始早锻炼”我搭讪。

“正好，咱俩搭个伴。”她随手把门带上，做个邀请的手势。

对方主动邀请，自然不好回绝。这样也好有位向导，不用摸索规划路线。她等我下楼后才关灯。

“有行动目标吗？”她问。

“第一天早锻炼，随便遛遛，恰巧遇上你。”我实话实说，接问。“对面的邻居还不知你的尊姓大名呢？”

“我不是说你，当警察的应该密切联系群众。咱怎么遇上你这个清高的警官，成天忙匆匆的，连放屁的功夫都没有呀，还好意思说不知邻居的姓名？”

我的脸红到脖颈。

“咱叫柳叶梅，单位老的少的官称：柳姐。”她见我脸红知道言重，报出自家姓名。“你比我大，叫俺老柳吧”

我听后噗嗤忍不住笑出声，五大三粗的身材，脸盆大的脸庞，浓眉大眼，还叫柳叶眉，自个抬举自个了。

“笑什么，妹是胖了点，但胖的匀称。再说到咱这个岁数，胖比瘦好。以前咱那才

叫胖呢，一百六十多斤。这二年锻炼，锐减三十多斤，这身材匀溜似称，准确叫法丰满。”

柳叶梅一点不缺场，心直口快。短短几句闲聊，就消除我与她之间的陌生感。经她

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我再认真打量她一眼，顺眼多了。一套翠绿色运动服，套在丰满的身材外，不大不小适身合体，该凸的凸该凹的凹，曲线的身材，清晰勾勒显现。浓密的黑发吹成鹰翘型，恰到好处遮掩住脸盆般的圆脸。额头再勒着一道粉红的发卡，古典胖美人另一番韵味显露无疑。我很喜欢这种美。

“赵警官准备单身一辈子？”柳叶梅对我一清二楚，单刀直入问道。

这话叫我不好回答。老伴去世多年，繁忙的工作一直缠手，没工夫考虑私事。刚退休清闲点，找老伴不是上菜市场，青菜萝卜挑一样，不好吃再扔掉那么随便。它不仅关系到后半生的幸福美满，还要为对方负责。两厢情愿情投意合，不得将就含糊，是件严肃认真的大事。

柳叶梅引导我沿着南湖公园暴走一圈，一边走还一边说：

“上年纪的人，不易过量运动，暴走是最佳的选项，身体既能微量出汗，还能保留一定体量，不至于疲惫不堪。”

客随主便，第一次接触，不必苛求。

大约耗去一个小时，柳叶眉指指一处长椅：

“赵警官，头次暴走累了吧，歇歇脚。”她掏出卫生纸擦擦长椅，先坐下来，我坐在她旁边。

“其实我也是单身，企业破产，老公去了南方，和另一个年轻女人组成家庭。我带着女儿过活，已经大学毕业工作。”她是个心里存不住话的女人，不用我问倒先说出自己的身世。“咱们虽然是邻居，形同路人从没聊过家常。你是警察工作忙得很，又在基层，早出夜归，很少见你的影儿。”话音中隐隐透露出怨言。

“以后退休，时间也多，见面的日子会多的。远亲不如近邻嘛，麻烦你的事多来着。”我猜她希望我说出这样的话。投其所好，初次接触免得不愉快。

果然她兴奋起来，像个小女生拍起双手。

“赵哥这话说的就对了，十年修德同船渡，百年修德好邻居。”她真会篡改，同枕眠改成好邻居。那意思我明白，亲近。“以后啥事吆喝一声，单身男人过活不容易。”

我含混其词。

“赵哥，我的锻炼项目结束了。你还需要新添锻炼项目？”她亲切说。我佩服她察言观色，这样的暴走，对一个职业警官来说，小菜一碟，似乎满足不了体能锻炼的需要。她的意思下面由我安排，她做随同不会喧宾夺主。

我是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惯了，需要自己的空间。听话音她像牛皮糖，粘着想甩也甩不掉。

“我想沿新大街跑一圈。”我直截了当说。

“兔子还念着窝边草不是？”她喜欢胡编乱造，什么样的词也敢说。不过那意思我懂，念着老地方。

我们相视而笑，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第一次欣赏城市的晨景，微亮的星空，星星和月亮还挂在柳梢上，清晰可见，那样透彻明亮。片片云朵绣织在蓝天帷幕上，把月亮一时遮掩，一时显露，像调皮孩子一般，撩逗着每一位晨客。吸引我的眼光是下面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这十几年谯城变化太大，尤其城郊新区。我工作那会还是一排排低矮的破瓦房，三十年的改革，神奇般的造城运动蓬勃兴起，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而且楼房造型各异，风格迥然，显示她的雄伟壮丽。我们市局当然不甘落后，举全市公安战线之力，在城乡结合部新规划的清流路最繁华的路段，建造一座二十多层大楼。当时犹如鹤立鸡群，成为谯城地标建筑，代表人民卫士的威严雄壮，那时我们干警们上班有种自豪感。没过二年，另条马路又一座大厦拔地而起，而且是三十多层，大有势压群雄之势。经打听是凯丰集团的办公大楼。这年头财大气粗是爷，人家有钱想建多高建多高，市民的自由。

我趁着朦胧之色，在市局大楼前转了一圈。这里毕竟进进出出二十多年，有着深厚的感情，突然离开，真有点依依不舍的感觉。

“到哪山头唱哪歌，什么时候说什么话。退休了，就别念着上班的事，高高兴兴度过退休每一天。”柳叶梅善解人意，挺会安慰人的。

“话是这么说，需要过渡，有个适应的过程。”大道理我懂，事到头不自由，劝人的话都会说。

“那幢最高建筑是我们办公大楼，我就在那儿上班。我们不光是住家的邻居，工作地点也算邻居。”柳叶梅指着凯丰集团办公大楼自豪说。

“是吗，那是一家著名民营企业的办公大楼。”我肃然起敬，在凯丰集团这样上市公司里上班，身份高贵显赫。“具体做什么工作？”

“后勤总监。”她轻易说。

“你是白领阶层？”我问。

“下岗职工，在国营企业里当几天会计。我和老板陶天明是同学，他刚办公司时我帮助他料理财务，兼职几年。收购我们厂，他不好意思撵我滚蛋。在后勤安个职位，挂名领工资而已。”

后来我打听，柳叶梅是凯丰集团有功之臣。企业改制国退民进，陶天明收购红星机械厂，她通风报信泄露财务机密，给陶天明提供很大帮助。

天色渐渐亮起来，马路上的车辆行人开始增多。我担心遇着熟人陷入窘境，从公安大厦前匆匆而过。

柳叶梅笑话我没出息。

清流镇派出所还是要去一趟，和工作多年的同事们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