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你咋这么好看呀

扣儿偷偷回头，已然看不见酸枣的人影，于是，三步并两步跑到自己家的谷地，把篮子放到地头，猫下腰，慢慢地挪到拴柱身后。

扣儿走动的声响早已惊动拴柱，拴柱强忍住笑，竭力装出专注锄谷的样子。扣儿想吓唬拴柱一下，伸出手，正准备蒙他的眼睛，没料到拴柱猛地回头，“嗨”的一声，吓得扣儿蹦了起来，用小拳头在拴柱的背上死劲儿地捶打，揪住他的耳朵，连声娇嗔：“讨厌讨厌，讨厌死了，你吓死我了，你咋这么坏啊？是不是早就看见我了？说！”

“憨闺女，我早听见声儿了，也看见你的人影儿了呀！”拴柱边躲边笑，“哎哟，别乱蹦，小心把谷苗踩伤了，让你爹看见又要骂人了啊！”

“就踩就踩，你和我爹一样样的，财迷，就只认得这些谷苗豆杆玉米穗子，你把人家吓得心都快蹦出来了，说吧，咋赔我呢？”

拴柱摸着后脑勺，憨笑：“是呀，咋赔你呢？”

扣儿歪着头，手指上缠着捋着两片翠绿的谷叶子，俏俏地笑着：“是呀，咋赔我呢？”

“要不，你先到地头的老槐树下歇歇？那儿有荫凉，我把这一垄锄到头就去陪你耍，好吧？日头太毒，小心把你晒着。”拴柱拿起小锄又准备锄谷。

“你就是个死心眼子，我爹派的活儿还有个干完的时候？你消停点干，能咋着？”扣儿夺过小锄撂到地上，假装生气，“先去喝点水，歇好了再锄，一会儿我和你一起锄。”

拗不过扣儿，拴柱只得和她来到坡根地头的老槐树下。扣儿从篮子里端出小陶罐，掀开罐盖，娇笑：“猜猜罐里装的是啥水，猜中了才能喝。”

“蒲公英？”

扣儿摇摇头。

“甘草？”

扣儿又摇摇头，把小陶罐凑到拴柱鼻子下面。拴柱闻了一鼻子，高兴地问：“蜂蜜水？你又偷你家的蜂蜜了？”

扣儿点点头：“嗯，闻出来了吧？我狠狠地挖了两大勺，可甜了，你快喝，蜂蜜水解暑。”

拴柱刮了一下扣儿的鼻尖：“不怕你妈骂你？”

“就说我自己吃了呗，我妈才舍不得真骂我呢，就是我爹，小气鬼，他要知道把蜂蜜给你喝了，肯定又得骂我。你不知道他有多抠，家里的盐都被他锁在柜子里，不让我妈随便用。你快喝一口，看甜不甜？”

扣儿说起她爹的抠门来是一套一套的。拴柱就着罐口尝了一小口，连连点头：“嗯，甜，太甜了，你也喝一口吧？”

扣儿说：“你快喝吧，我在家里常喝，专门给你拿的！”

“那你也喝几口，看你跑得满脸是汗，咱俩人一起喝。”

拴柱怜爱地示意扣儿也喝一口。扣儿轻轻抿了一小口，靠坐在槐树下，笑盈盈地看着拴柱嘴对着陶罐大口地猛灌，心里甜丝丝的，比喝到她自己肚子里还熨帖。

拴柱解了渴，身上又有了劲儿，说：“好扣儿，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把那几垄锄完，明天就不来这儿了，这块地太远，来一回太费事，把点儿工夫全耽搁路上了。”

扣儿嘟囔：“你就只知道锄地锄地，怪不得我爹稀罕你呢，屁股后头有小鬼儿撵你呢？早一晌迟一晌锄完能差个啥？”

拴柱笑笑：“这话可不该你这少东家说啊？”

“你少拿这话呲打人，我啥时候在你跟前装过东家样儿？再说了，有我这样追着撵着给人送吃送喝的东家吗？”扣儿不高兴了。

拴柱见扣儿的小脸耷拉下来了，赶紧哄她：“好啦好啦，我的小姑奶奶，不锄了，好吧？托你的福，我也歇一会儿，前晌锄得太紧，胳膊腿都快僵成硬疙瘩了。”说着话，他四仰八叉地躺到了槐树底下。

扣儿转怨为喜，坐到拴柱身边，握手成拳，轻轻地给拴柱捶胳膊捶腿。拴柱枕着胳膊一会儿望望头顶的蓝天白云，一会儿看看身边娇羞可爱的扣儿，幸福极了，含情脉脉地问：“扣儿，你咋这么好看呀？”

“你又笑话我？忘了小时候，嫌我胖，嫌我难看，一直叫我小胖闺女？”扣儿害羞。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我现在看你，咋看都好看。”

“我哪好看？”

“眼睛好看。我最稀罕你的双眼皮，大眼睛，水灵灵的。我妈都说了，扣儿的眼睛水汪汪，滴溜溜，会说话。你的眉毛好看，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儿，你的脸也好看，银盆大脸。”

“讨厌，你才银盆大脸呢，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拴柱嬉皮笑脸地凑到扣儿跟前：“我就喜欢银盆大脸，排场，有福气，反正，你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儿都好看。”

“你也好看，个子高，干净。你从小就干净，不像长锁、三牛他们，鼻涕能拉二尺长，咦，恶心！”

“就是因为我干净，你才和我在一起耍吧？”

“也不全是。长锁他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背过大人的时候，不是抢我的东西吃，就是往我的花袄上吐唾沫，只有你不欺负我。”

“那是因为你不给他们分你的好东西吃。记得有一次，你妈刚炸了一盆油糕，你就偷偷地用前襟兜出来给我吃，热油糕把你的小肚皮上烫了一大片红燎泡，衣襟上弄得也全是油。扣儿，你对我咋这么好呢？”

“谁对你好了？你哪只眼看见我对你好了？”

“除了我妈，就数你对我好了。”

“你妈能对你好一辈子？”

拴柱知道扣儿话里的意思，但没敢接话茬。他做梦都想把扣儿娶回家当媳妇，但他知道这不可能。扣儿她爹断不会把独根独苗的娇闺女嫁给一个扛长工的穷小子。

再过两天就是端午节，扣儿是端午那天的生日，过了生日，扣儿就满十八岁了，十八岁就是大姑娘了，该找婆家了。

一想到扣儿以后要给别人当媳妇，拴柱的心就疼，疼得挠心扯肝的，疼得不敢睁开眼睛看扣儿。闭上眼睛，就全是扣儿小时候胖嘟嘟笑眯眯的样子。

扣儿比拴柱小两岁。她家有钱有粮，她妈生她的时候鸡蛋红糖能供上，奶水足，扣儿从小就被养得胖乎乎的，不像穷人家的孩子，个个瘦得跟猴儿似的。

左邻右舍的婶婶嬢嬢们都管束着自己家的猴儿崽子，惟恐他们疯起来没轻没重，磕着碰着财主家的娇闺女，赔不起。扣儿也嫌那些淘孩子鼻涕涎水的，所以没人和她玩。拴柱是家里的独苗苗。他家也穷，但他妈从来不舍得亏着他，有好吃好喝的都先尽着他，穿戴上也收拾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两家住上下院，离得近，扣儿妈可怜闺女每天孤单单的，就常拿些好吃的哄着拴柱陪扣儿玩。